洪武剑圣 第110章 芳心起歇

前文再续，书接上回。

上回说到陈禺和藤原雅序一大早就去拜祭了藤原氏的坟冢，正好遇上了因和尚。了因和尚也借这个机会为两人念经祝福，在陈禺去归还瓦盆和水桶时和藤原雅序聊了起来。

藤原雅序低头问：“了因和尚你的意思是……”

了因和尚说：“我的意思是，缘分天注定，水到自渠成。”

藤原雅序陪笑道，“了因和尚见笑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了因和尚惊奇道，“没有那么简答？我记得要关中津在出家前也是和特使同一个姓氏，不知特使和……”

藤原雅序答道：“他正是我族兄。”

了因和尚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他也是我好友，就算现在南北相争，我们也经常约好一同外出到处去饮茶摆棋，论道辩经，你有何难题不妨说与我听，只要是力所能及，我定当出力。”

藤原雅序其实倒也不是不信陈禺。如果说到对不起陈禺的事情，那她干得多了，从一开始抓了陈禺同行武林同道，然后准备杀陈禺，到后来听从杨凌锋设计陷害陈禺。最轻的，也是骗陈禺花光带出来的钱，让陈禺依附自己。当然，除了骗把钱花光的那件事外，这些事陈禺全知道。但陈禺非但没有记恨她，还处处保护她，为她着想，甚至只要她不开心，就会抱着她，哄她。虽然陈禺哄人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有时候自己都想抽他，不过人家确实是不计时间的哄她，陪他。

真正压住她内心的是三件事。第一件事陈禺虽然不会嫌弃她，但陈禺身边的人呢？陈禺不可能不顾身边的人的感受和想法一意孤行，如果陈禺真是一个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尊重和托付了。第二件事就是她至今还不能完全接受，中津和尚和陈禺对她的警告，认为海贸达成的时候，就是她大祸临头的时候，每每想到此事，她就想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不了不就不要功勋和好处了，何来大祸临头？至于第三件事情，如果是说前两件事都是有迹可循，那么第三件事，就是彻彻底底的来自她的感觉了，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什么理由，她总觉得陈禺和自己的师父还有义父，总有一种相互不容的感觉。他们最终会走向敌对，很可能还是你死我活的大战。

而在藤原雅序心中，第一件事就不要说了因和尚了，就是说给中津和尚，中津和尚也无法去干涉陈禺身边的人，所以从最开始的时候，她想的就不是如何嫁给陈禺，而是把陈禺“娶”过来。第二件事她更不可以说了，现在正谈海贸，自己告诉对方，说海贸成了自己会很惨，但自己不信。了因和尚听了不是认为她藤原雅序疯了，就是认为和尚他自己疯了。第三件事，如何说？全部都是自己的感觉，一点依据都没有。

因此面对了因的善意，藤原雅序只能苦笑的摇头，“了因和尚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问题……怎知就不是天意呢？”

了因和尚微微一笑，“世事不离天意，人情当守本心，很多事情或许陈公子比你我想得更透彻。”

藤原雅序心头一震，心想了因和尚说的事情没有错，陈禺很多决定和想法，都远远超过自己最初所愿，就好比自己本担心自己的过去被陈禺嫌弃，谁知陈禺知道后对自己更怜惜。

藤原雅序正待答话，忽见陈禺拿着三个水袋，背着直刃武士刀和两把竹伞，从远处跑回来。

二人既然见陈禺跑回来，自然就停下了刚才的话题，又不觉看了一下天空，果然阴沉沉的。

三人见面后，藤原雅序学陈禺背后了直刃唐横刀，接过陈禺手中水壶，了因和尚则背过一把竹伞，接过一袋水。

了因和尚接过水袋，喝了一口水袋里面的茶，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带头，朝树林里走。

陈禺对着藤原雅序一笑，就想牵着藤原雅序的手，谁料藤原雅序一下把手缩开，对陈禺摇了摇头。

陈禺虽不解藤原雅序的意思，但也对她点点头，跟到了她的斜后方，就像是她的随从一样。

藤原雅序刚刚和了因和尚聊了几句，现在心里有点烦乱。经常刻意的放慢脚步，想等陈禺上来的时候，再和陈禺牵一下手，哪怕牵一下也好。

但陈禺武功高强，根本不需要专门注意她，也能随着两人走动时的气流和她保持距离。陈禺一边保持这距离，一边思考着进来的这些山路，不停地寻觅着昨晚留下的标记。

果然和当晚一样，越往树林深处，石灯笼就越少。行走了一定距离，石灯笼已经全在身后了，只能透过树林的树木间隙，隐隐看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能辨认的，只有脚下的石路。

三人过了一个岔路口，了因和尚停下来微微一笑，等了等后面两人。

两个年轻人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落后了因和尚一段距离，这当然不是了因和尚走得有多快，完全是藤原雅序，自己不觉间，慢慢减速，减着减着，就拉下一大段路了。

了因和尚，停下来对着水袋喝了一口茶，对两人笑道，“两位昨夜可曾经过这里？”

陈禺和藤原雅序点头应道，“应该经过，只是当时天太黑了，印象有限。”

了因和尚对二人点头，又抬头望向上方道：“就算是现在早上，但也因林密树高，遮住大量阳光，更何况是晚上。两位不要笑贫道倚老卖老，贫道想考一考两位，可知道迷阵吗？”

陈禺和藤原雅序都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眼，陈禺示意藤原雅序先说。

藤原雅序说，“迷阵最早是出于战阵，如唐土东周是齐国着名的田忌将军就擅长行军布阵，士兵在战阵中，各司其职配合进退，就能让自己在实战中，攻防效果大幅度提升，达到以少胜多的目的。而之所以有此成效，主要原因，是阵中控制了进入者的进退，让进入者不得不屈从战阵的布置。后来又有人把这种效果，通过建筑制造出，也让进入者屈从迷阵进退，达到困住进入者的目的。”

陈禺对藤原雅序投去崇拜的眼光，但这次藤原雅序好像不太想接受陈禺的目光一样，似乎在骂：“难道这些你就不知道吗？假惺惺……”

陈禺不知道藤原雅序为何生自己的气，不过现在既然旁人在，那就先忍一忍，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再问一问藤原雅序。

两人的神色，让了因和尚全看在眼里，心中也满是疑惑，总觉得这一对少男少女，好像和自己想象的关系不太一样，但又偏偏想不出哪里不对。

既然藤原雅序回答完，了因和尚连连鼓掌，“特使所言极是，不知特使又是否知道，迷阵用在哪里最多呢？”

藤原雅序望向陈禺，意思是到你了，陈禺见状，连忙问：“是否城墙？”

了因和尚笑道，“然也，瓮城，支道，都是用来迷惑敌人。”

了因和尚带着二人继续向前走，心里极是奇怪，为什么有时候感觉这两个人若胶似漆，有时候又貌合神离；但如果去细想如胶似漆的时候，好像又会适当的保持距离；说他们貌合神离的时候，又似乎关心彼此。

了因和尚自己走在前面，也是眉头紧皱，后面两个少年之间，实在太多想不通。他想不通，就不敢随便说话，三人形成了一种沉默的尴尬。

三人又行了一段时间，到了昨晚经过的那个十字路口开阔地。

了因和尚，又再次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身后的藤原雅序和陈禺也先后停了下来，纷纷举起水袋喝茶。

这次陈禺主动说话，“了因大师，昨晚我们走到这里时，走进了从这条路！”说着往其中的一条路一指，然后继续说，“石阶走完后，就是一段泥路，最后到了山壁，沿着山壁，又走了一段石头路，才出大路。”

了因见陈禺主动说话，知道陈禺是想主动打破僵局，自然非常开心，反问：“陈公子觉得昨天的那条路如何？”

陈禺回答：“这条路在一头在大路，一头在此处，既可以提供在大路那边逃跑，也可以对进入大路的敌人进行伏击，甚至抄截后路等。”

了因和尚哈哈大笑，“对于一支二三百人的部队，只要又三五十人，在他们不经意间出现在他们身后，就已可以给他们灭顶之灾。”

笑过之后，了因和尚说：“在金峰山上就有这样说不清的暗道，若敌人来犯，总有人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们致命一击。这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陈禺点点头，望向藤原雅序，正常情况下，此时藤原雅序应该表示要原路返回，意思是已经告知了对方，自己只了解了这段路途，其他地方自己还不知道，现在大家接任是友非敌，就不应该再窥探他人的秘密。

藤原雅序却没有半点反应，见陈禺往来，只是“嗯！”了一声，接着话头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确实厉害……”

藤原雅序话音出口后，她才发现不对，也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自己是来和南朝这边谈判的，而现在自己则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也知道肯定是自己不对，就是没法控制这种失了方寸的状态。

确切来说她一直都在沉默，她自从和了因和尚聊完之后，心中的三个隐忧在不知不觉间被唤醒了之后，心情就一直和这时的天空一个色。她之前想过各种方法来拥有陈禺，直到现在陈禺已经巴不得每时每刻都抱紧她，但又怕自己和陈禺最终发展不下去，与其最终要承受离开陈禺，不如现在就不要开始。所以陈禺靠近她，她就躲开，但陈禺和她保持距离，她又想陈禺靠近。她甚至想陈禺直接强要了她，但她更知道，陈禺宁可自己受伤都不会伤害她分毫，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强要她的，这种伤害她的举动。

她知道了因和尚是好心带他们两个游山，原本类似这些如此隐蔽的地方，是不会让外人进来的，更何况自己是北朝人，可见了因和尚诚意真的不浅。她也知道自己这种不冷不热的表现，让陈禺这个想自己开心的人，还有了因和尚这个想让自己和陈禺一起开心的人都变得非常尴尬。

正在尴尬处，忽然一点冰凉滴到自己面上，一望陈禺和了因和尚两人，见到两人都伸出一只手掌摊开，同时也望向天空。

“下雪了！”了因和尚说了一句。

陈禺连忙解下自己背上背着的竹伞，然后撑开伸过来遮住藤原雅序。藤原雅序连忙想推开陈禺，但了因和尚在旁，她又不敢出大动作，只能半推半就地让陈禺拥着自己，两人缩在一把伞下。

了因和尚在出行前，就接过了陈禺的伞，现在他自己打开自己用，见陈禺和藤原雅序两人挤在一同一把伞下，心中一笑，心想：我说不服藤原雅序，陈禺也摆不平藤原雅序，看来上天要亲自出马了。

了因和尚走在前面对二人一笑，说：“我在前面有一个木庐，两位如不嫌弃，和我一起去那里避一下雪。”

陈禺和藤原雅序自然点头，藤原雅序柔声道：“一切听了因和尚安排！”

了因和尚带着二人进入了路口和自己昨天夜晚走的那条路路口相对的那条路，很快就进入了山谷，山谷中树木繁茂，树冠挡住了不少雪花，三人没有在刚才开阔地时狼狈，随着石阶走了不久就见到一条山涧，在树林外横过。

了因和尚，顺着山涧旁边，往山涧上游，走了不多时，山路一转，陈禺和藤原雅序即见两间有围墙的小茅屋并在一起。两间小茅屋都是倚着岩壁，围墙外就七步远就是流过的山涧。现在是冬天枯水期，山涧的水距离岸边还有超过半人高。完全不怕水漫出来。了因带二人进入了院子，最后入到木屋。

陈禺和藤原雅序进入木屋后才发现，在外面看这是木屋，但从里面看其实这是一间正儿八经的木为架构的墙壁填充石料的石屋，且分了两个空间，一内一外，里面应该是休息和会客的两个地方。

三人收了竹伞，倚在墙边。

了因和尚，拿出火折子，点燃干柴，投入地炉。

陈禺见到屋内有两只干净的木桶，连忙趁雪未下大，提着两只木桶跑去出山涧，打了满满的两桶水回来。

了因和尚一看见陈禺的举动已经知道他意图，本想叫住陈禺自己去，但陈禺动作麻利，还没等他开口已经跑出了院子，不时就打了满满的两桶水回来。

了因和尚对陈禺再生好感，他接过陈禺的水桶，把两桶水分开，一桶用作擦洗，一桶用作饮用，饮用的拿桶水先用烧壶盛出大半壶水，然后架在地炉上烧。

藤原雅序也没有闲着，正好拿来抹布湿水擦了桌面和一会儿端坐的榻榻米。

三人忙完些准备工作，忽然又发现手头上没什么做的了，气氛一下子有点局促。

了因和尚进了内屋，翻找起来，忽然喜出望外的说，“难怪我一直找不到这副棋子了，原来一直收在这里！”

说着，了因和尚从内屋拿出一块四方木板，看似一块棋盘，放在榻榻米上，然后又回身去翻找其他东西。

陈禺一见马上被震惊到，原来棋盘上面横竖刻着十九道浅痕，每一道浅痕都上了黑漆，虽然黑漆线不是很直，但浅痕却是直得不得了，陈禺自然一眼认出，这时用利剑以极快的出手刻上去的，显然制作这张棋盘的人是一个用剑的绝顶高手。陈禺之所以判断这是一个绝顶高手主要从三个方面，第一，横竖十九条浅痕，全部深度基本一致，没有任何一条浅痕的的深度又明显的不同，可见此人剑法力度何等精准，第二，这些浅痕的间距几乎全部一样，同样没有看不出又任何两条浅痕之间的间距不同，可见此人出手落位之准，第三，每一道浅痕都是一剑过，没任何一道浅痕又修补之状。要知道这块木板只是一块树干中切下来的，和一块砧板相差不大，木质也非绝对均匀，而那个用剑的人能把其刻成一张如此均匀且完美的棋盘，三十八剑落位与力度剑剑精准，就算是事先在木板标上记认，要刻出着三十八道浅痕也绝非易事。

陈禺震惊的神色，马上引起了藤原雅序的注意，在她看懂棋盘上的刻痕后，她也倒吸一口凉气，他一直以为自己师父和义父，就是扶桑国最强的剑术高手，陈禺能胜其师父和义父，在扶桑国自然再无敌手，但现在看来刻这个棋盘的剑客，功力在她义父和师父之上，对上陈禺鹿死谁手还难说。

此时了因和尚已经从内屋拿出两小包像米袋一样的东西笑吟吟的走出来。

藤原雅序特别的盯着了因和尚的双手，却看不出这双手是用剑的手，她甚至断定，了因和尚用别的兵器肯定会比用剑更顺手。

了因和尚把两袋东西放到棋盘旁边然后打开袋口，原来是一黑一灰两袋石头，显然这是当黑白棋子用。

棋盘放在榻榻米中间，左右两边肯定坐对弈二人，但现在屋里又三个人，陈禺主动说：“下棋我外行，只是懂些规则，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碰了，不如你们下棋我在旁看。”

藤原雅序问：“你真的不会下？”

陈禺笑着回答：“我那点水平，会跟不会都差不多，旁看也不一定看得懂！”

藤原雅序笑道：“在旁边看，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啊！”

了因和尚见到藤原雅序露出笑容，和对着棋盘跃跃欲试的申请，心下一宽，这小妹妹终于露出点笑容了。

藤原雅序和了因和尚脱了鞋，上了榻榻米坐在棋盘两边，陈禺先看了一下地炉的上架着的水，已经烧开，连忙把烧开的水壶拿开，放到别处去，等放凉一点再用。然后把两人的鞋放到地炉旁边摆整齐，才坐到旁边拿着自己的水袋，看棋。

了因和尚面露笑容，对陈禺与点点头。心里却是震惊无比，心想，这还真是倒反天罡，陈禺这小子对藤原特使做的事，不就像一个贤惠的妻子对丈夫做的吗？这两人竟然倒了过来，而且做的那个做得自然，受的那个也受得自然，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一样！真的越发看不懂了！

藤原雅序在琴棋书画都有相当造诣，完全对得住自己名字中雅字。和了因和尚对弈很快就进入了中局拼杀，三人本来就是消遣，所以在走棋也把握一些机会打打趣，聊聊天，并没有非要绞尽脑汁赢下棋局的压力。

在扶桑奈良时代围棋作为宫廷礼仪的一部分，需遵循严格程序；至室町时代早期，其娱乐属性增强，逐渐融入民间生活。例如，《源氏物语》中描绘的贵族对弈场景，此时已转变为武士宅邸中的日常活动。但扶桑围棋的真正崛起是在将近三百年之后，本因坊道策那样的围棋理论家，对布局、定式的研究停留在经验层面。而此时扶桑的围棋更依赖思维推演与实战积累，而非系统理论。

因此，旁观的陈禺也能跟的住两人的下棋，看得懂二人在棋盘上的意图。

陈禺也留意了这些棋子，发现这些棋子都是手磨出来的，而且大小相近，无意着必然也是手上功夫极厉害的人做作。

这个木棋盘和石头棋子，看似简陋，但实际上是藏着一位，或者两位顶级的武学大宗师，其价值真的是不可估量。

陈禺打算等两人下完棋后再问了因和尚这幅棋的来历，舒展了一下筋骨，一眼瞥到窗外已经成了一个银装素裹，内玄披墨的世界。

窗框中竖起来的黑白，可以看见窗外的世界，棋盘上躺着的黑白，又能否看见内心的世界呢？

正是：横竖双棋局，天人两自然。求知沟壑里，能否意相连。

了因和尚无意间，引出了藤原雅序内心最大的矛盾，藤原雅序虽然暂时通过对弈来忘记了不愉快的事情，但她终究要面对。那么她的问题能否让陈禺知道，和她一起解决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