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群星挣脱轨道 第212章 善意之刺·晨间序曲与数据的歧路

周三的晨光，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冽，穿透教室窗户。空气里残留着昨日数学测验带来的集体性低气压，但更深处，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暗流。

丁走进教室时，几乎是屏着呼吸的。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座位——空的。又是一阵劫后余生般的虚脱，紧接着是更尖锐的不安。连续两天，卿都“恰巧”没有在早自习前出现。这不符合他以往几乎变态的规律性。是新的策略吗？还是……暴风雨前更刻意的宁静？

她坐下，拿出书本，试图用晨读来锚定自己漂浮不定的心神。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桌面——她的笔袋旁边，放着一小盒包装精致的薄荷糖，浅绿色的铁盒，上面印着简洁的北欧风格花纹。

不是她的。

心脏猛地一缩。她僵住，不敢去碰。是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她昨晚离开时明明收拾干净了桌面。

“丁，你的糖？”前桌的女生回过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包装挺好看的。”

丁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她能感觉到周围几道目光被吸引过来。这盒糖就像一颗突然出现在她阵地前的、包装精美的地雷。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斜后方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嗯？这盒糖怎么在这里？”

卿走了进来，步伐从容。他今天戴了一副新的金丝细边眼镜，镜链是银色的，更添几分精致。他走到自己的座位，目光落在那盒薄荷糖上，微微蹙眉，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又带着些许歉意的表情。

“抱歉，丁同学，可能是我昨天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掉出来的。”他语气自然，伸手轻轻拿起了那盒糖，动作间，一股极淡的、清冽的雪松混合薄荷的冷香飘散开来。“这是我常备的，提神效果不错。”他解释道，然后看向丁，眼神诚恳，“没有打扰到你吧？我以为是自己的，放错位置了。”

完美的说辞。无意，巧合，甚至先表达了歉意。在旁人听来，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略带尴尬的同学间小误会。

但丁的心却沉入了冰窟。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盒糖是他故意放的。他算准了她会早到，算准了糖盒会引起注意，算准了此刻的解释天衣无缝！他正在将他的“存在”和“物品”，以一种看似合理、无法拒绝的方式，强行嵌入她的日常空间！而那句“提神效果不错”，更是对她昨天考试状态糟糕的精准刺探和……伪善的“关怀”！

“没……没关系。”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低下头，手指死死攥着笔。

卿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僵硬，只是将那盒糖放回了自己的笔袋旁，然后开始整理书本，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平静。仿佛刚才那段插曲，真的只是一次无心的疏忽。

然而，那盒薄荷糖冰冷精致的铁皮边缘，在晨光下反射着微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钉在了丁的余光里。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班主任徐Sir走进教室，开始例行训话。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尤其在卿的身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昨天图书馆的“意外”和丁考试后的失魂落魄，显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两周。”徐Sir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硬，“别以为赢了场球赛就可以松懈。成绩，才是你们现在最该专注的战场。特别是某些同学——”他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丁，“心态要稳，外界无关的干扰，要懂得屏蔽。”

这话意有所指，但又没指名道姓。丁的脸颊烧了起来，头垂得更低。她知道徐Sir在提醒她，也在警告某人。但这种方式，反而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讨论的“问题”，更加难堪。

卿依旧端坐着，认真聆听着徐Sir的话，脸上带着学生对师长应有的专注神情，仿佛那句警告与他毫无关系。

早自习后是英语课。丁努力集中精神，但效率低下。那盒薄荷糖的影子，还有卿那番无可挑剔的解释，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更让她心慌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某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念头：也许……真的是不小心？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恐惧。她想起了阳说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早期特征”，难道自己真的开始……

“丁，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英语老师忽然点名。

丁猛地回过神，慌乱地站起来，看着黑板上的句子，大脑一片空白。

教室里一片寂静，夹杂着几声低低的窃笑。丁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纯正的英式发音从斜后方响起，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老师和全班同学听清：

“老师，这个句型的虚拟语气用法，可以理解为对过去非事实情况的假设，主句用 would have done，从句用 had done。”

是卿。他没有举手，只是像在自言自语，又恰好解了围。

英语老师看了卿一眼，点了点头：“正确。坐下吧，丁，上课认真听讲。”

丁如蒙大赦地坐下，心脏还在狂跳。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混杂着被解围的感激（虽然极度不愿承认）、对卿洞察力和语言能力的惊惧，以及对自己不争气的恼恨。他连她走神被提问都能精准捕捉并“适时”解围！这种无孔不入的“关注”和“帮助”，比直接的威胁更让她毛骨悚然。

她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的审视？就像观察一个实验体在接受刺激后的反应。

课间，丁像逃离般冲出教室，想去洗手间用冷水让自己清醒。在走廊拐角，她差点撞上一个人。

“小心！”对方扶住了她的肩膀，是亨。他手里拿着篮球，看样子刚从球场回来，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单眼皮笑得明亮，“丁同学？没事吧？慌慌张张的。”

丁站稳身体，慌忙退开一步，低着头：“没、没事……”

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眼神，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关切：“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早上看到你好像没吃早饭？”他指了指小卖部的方向，“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喝的？”

“不用！真的不用！”丁连忙摆手，亨的关心让她温暖，但此刻更让她感到一种被“围观”的压力，她害怕卿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这一幕。

“那……好吧。”亨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哦对了，贝让我问你，周末我们班和你们班那场篮球友谊赛，你来不来加油？她说人多热闹。”

篮球赛……丁想起贝和亨在天台上的身影，想起贝提起亨时亮晶晶的眼睛。她应该去的，为了贝，也为了……或许能感受一点正常的热闹。

“我……我看情况。”她没有立刻答应。

“行，想来随时来！”亨爽朗一笑，对她挥了挥篮球，“那我先回教室了，你……注意休息啊。”

看着亨跑远的背影，丁心里五味杂陈。亨的关心是简单直接的，像阳光一样没有阴影。可这阳光，此刻却让她觉得刺眼，因为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下，任何接近她的人，都可能被阴影吞噬，或者……被阴影利用。

她走到洗手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拍打脸颊。镜中的自己，眼神惊惶，脸色惨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丁？”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走了进来，白框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丁的脸，“脸色这么差。他又做什么了？”

丁咬着唇，把早上薄荷糖和课堂上解围的事情简略说了。漓听完，眉头紧锁。

“间歇性施压和伪善的‘帮助’。”漓的声音很冷，“他在制造恐惧和依赖的混合体。让你在害怕他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激’他。这是更高级的心理操控。”

“我……我该怎么办？”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甚至……甚至有点……”她说不下去，为自己的动摇感到羞耻。

“动摇是正常的，别自责。”漓递给她一张纸巾，“重要的是意识到这是他的手段。他给你糖，不是为了让你提神，是为了标记他的‘所有权’。他帮你解围，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展示他的‘控制力’和‘优越感’。记住他的目的，而不是他的表象。”

漓的话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卿那些行为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下面冰冷的算计。丁用力点头，将漓的话刻在心里。

“另外，”漓压低声音，“阳在分析他这两天的行为数据，发现了一些模式。他似乎在有意调整‘压力源’的投放频率和类型，像是在……进行某种行为实验。我们需要更系统地记录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丁的心沉了沉。行为实验……她果然只是他棋盘上的一个棋子。

下午自习课，阳将一份加密的分析报告同步给了予、漓和丁（通过一个临时建立的加密通讯频道）。报告用冷静的数据语言，勾勒出卿过去72小时行为模式的微妙变化：刻意减少直接接触频率，增加间接“遗留物”（如薄荷糖）和“公共场合援助”（如课堂解围）行为，同时加强对丁社交圈新变量（亨）的观察……

报告最后，阳写了一段罕见的、带有主观推断色彩的备注：

「目标个体卿的行为调整，符合“操作性条件反射”与“间歇性强化”理论的结合应用。其目的可能在于：1. 降低目标个体丁的即时抗拒阈值；2. 制造认知混乱，削弱其原有支持系统的效能；3. 测试在不同刺激下目标个体的反应边界。建议：提高警惕，记录所有细节，但避免过度反应正中其下怀。可考虑引入更多不可控的‘干扰变量’。」

“干扰变量……”予看着屏幕，若有所思。她想起亨，想起贝和他的互动。

就在这时，贝兴冲冲地从前排回过头，压低声音对予和丁说：“嘿，我跟亨说好了，周末篮球赛，他请我们班所有去加油的人喝奶茶！够意思吧？”

她的快乐如此单纯，充满了对新友谊的期待。予看着贝毫无阴霾的笑容，又看了看旁边丁苍白脆弱的脸，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贝，”予开口道，声音平静，“周末篮球赛，我们都去。丁也去。”

丁惊讶地看向予。

予对她微微点头，眼神坚定：“集体活动，安全，热闹。而且……”她看向贝，“亨这么大方，我们当然要去捧场。人多，更安全。”

她在暗示，也在布局。将丁置于公开、热闹、有亨（这个卿暂时还未完全评估的变量）在场的集体活动中，或许是现阶段一种有效的保护，也是一种对卿的试探——看他如何应对丁出现在一个他难以完全掌控的、由另一个强势变量（亨）主导的社交场景中。

丁明白了予的用意，心中稍安，但又不禁为贝感到一丝担忧——将亨牵扯进来，真的好吗？

然而，她们没有太多选择。阴影已经主动蔓延，她们不能只是一味退守。

放学铃声响起。丁收拾书包时，眼角的余光看到卿正不紧不慢地将那盒薄荷糖放进口袋。他抬起头，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

那微笑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般的平静，和一丝……期待？

丁迅速移开视线，背上书包，和予、漓快步离开了教室。

走廊尽头，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前方是校门，是暂时的安全区。而身后，那座熟悉的教室，仿佛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灯光幽暗，观众隐匿，而主角与反派，都在为下一幕更复杂的对手戏，悄然准备。

善意包裹着毒刺，数据揭示了歧路。在这场无声的心理战争中，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次呼吸都可能被算计。

但至少，她们不再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