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在都市小说 第80章 婚宴（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的气氛愈发热烈，酒酣耳热之际，起哄声此起彼伏。新郎刘明远牵着盛装的新娘子林媛媛，开始一桌桌地敬酒答谢。敬到主桌时，自然少不了对今日婚宴的最大功臣——姬子卿的特别感谢。

“姬老板！感谢感谢！太感谢您了！”新郎刘明远明显喝了不少，脸色通红，但神志还算清醒，他端起满满一杯白酒，激动地对着姬子卿，“今天这席面，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您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敬您！”

林媛媛也笑靥如花，端着果汁：“姬老板，谢谢您！您辛苦了！这顿饭，是我收到最好的新婚礼物之一！”

姬子卿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新郎新娘客气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清茶入喉，微涩回甘，勉强压下了喉咙的灼热和身体的倦意。

就在他准备放下茶杯时，旁边一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和伴郎伴娘们，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突然爆发出整齐划一、带着浓浓醉意的起哄声：

“交杯酒！交杯酒！姬老板和新郎官喝个交杯酒！”

“对！交杯酒！必须喝一个！不然不算数！”

“姬老板劳苦功高，必须和新郎官表示表示！入乡随俗嘛！”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乡村特有热情与近乎“蛮横”的起哄，像一块巨石猛地砸进姬子卿勉强维持平静的心湖。他端着茶杯的手骤然僵在半空，指节微微发白。愕然抬眼，四周全是带着善意却无比促狭的笑容，连林国庆都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一副“就该如此”的乐呵模样。和新郎喝交杯酒？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规矩！

姬子卿那张素来沉静如古井、俊美得不似凡尘的脸上，瞬间被一片滚烫的红霞席卷。那红晕以惊人的速度从颧骨蔓延到耳根，再一路烧到脖颈，甚至隐没在汗湿的衣领下。平日里掌控全局、指挥若定的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围观、被戏弄的窘迫。他下意识地看向同样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新郎刘明远，对方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尴尬，端着酒杯的手都僵了，求助似的看向姬子卿。

“别……别闹了……”姬子卿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明显的慌乱，试图制止这越发高涨的声浪，那点清冷自持在震耳欲聋的哄笑和拍桌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耳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姬老板！别害羞嘛！大喜的日子！”

“就是就是！图个热闹喜庆！喝一个又不少块肉！”

“姬老板，你看新郎官都等着呢！快啊！”

起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带着酒气和乡土的粗犷，将姬子卿牢牢钉在原地。他端着那杯凉透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放下更显得矫情。那份属于顶级厨师的骄傲和疏离，在这纯粹的、带着点“不讲理”的喜庆氛围里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尴尬，像个误入歧途被众人围观的迷路者。

就在这窘迫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当口，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泼辣、不容置疑的声音骤然响起，像一道清泉劈开了喧嚣：

“哎呀！你们别闹姬老板了！” 彭雪不知何时已经从新房那边跑了过来，她像一尾灵活的鱼，奋力挤进人群中央，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姬子卿的身边，几乎与他并肩。她双手叉腰，俏脸因激动和奔跑也染上了红晕，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气势十足地对着起哄最凶的那一桌，“姬老板忙了一整天了，从早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几口！汗都流了几斤了！你们倒好，不体谅还在这儿起哄让他喝酒！要喝交杯酒，那也是新郎新娘喝！对不对，媛媛姐？”

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地向被这变故弄得有点懵的新娘林媛媛使眼色，声音带着点撒娇和催促。

林媛媛立刻会意，心领神会地拉住了新郎的手臂，笑容重新绽放，声音拔高盖过起哄：“就是就是！你们这群醉鬼，别欺负人家姬老板老实！明远，来！他们想看交杯酒，咱们喝给他们看！” 说着，她主动挽起新郎的手臂，两人在众人的哄笑声和口哨声中，笑闹着完成了属于他们的交杯酒仪式，总算成功转移了火力。

人群的注意力瞬间被新郎新娘吸引过去，起哄声转向了这对新人。

姬子卿紧绷的肩线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感激，冲散了之前的窘迫。他微微侧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替他解围的彭雪。她因为刚才的激动，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侧脸的线条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生动，鬓角有细小的汗珠，那双明亮勇敢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维护他时的那份坚定。这份突如其来的、近乎“护犊子”般的维护，带着少女特有的莽撞和真诚，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彭雪感受到他专注的目光，下意识地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姬子卿深邃的眼眸里，那份惯常的清冷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感激，是尚未完全褪去的窘意，还有一丝被窥见狼狈后的无奈。彭雪的脸颊瞬间红得更厉害了，像熟透的虾子，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但她没有躲闪，反而勇敢地迎着那目光，嘴角弯起，回了他一个极其灿烂、带着点小小得意和安抚意味的笑容。那笑容明媚得晃眼，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喧嚣的哄笑和祝福声重新包裹了新人。危机解除。

姬子卿悄悄退后半步，仿佛要拉开一点距离，好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滑过灼热的喉咙，带着微涩的余味，似乎也浇熄了脸上和耳根那滚烫的温度。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沾着油污的裤袋布料，轻轻碰了碰里面的手机。

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扫码时那轻微的震动。

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

名字很简单，只有一个字——“雪”。

喧嚣的婚宴还在继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灶火在远处呼呼作响，卤香、酒气、汗味、饭菜的余香混合成一种浓烈到近乎粘稠的烟火气息，牢牢包裹着他。少女明媚的笑容、那碗恰到好处冰甜解渴的西瓜、指尖微凉的触碰、还有此刻她站在身边尚未散去的存在感……这一切，都像一道道细密却坚韧的丝线，在他习惯性筑起的、隔绝喧嚣与凡尘的高墙之外，悄然缠绕，撬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缝隙。

墙内，是他沉静如水的料理世界。

墙外，是带着温度、带着悸动、带着点莽撞却无比鲜活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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