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81章 归乡与离别

在林薇老家那个被炉火和亲情烘烤得暖融融的小院里住了一天后，年的脚步仿佛就在耳畔咚咚敲响。空气中弥漫的爆竹硝烟味愈发浓烈，电视里循环播放的春节晚会预告也一遍遍提醒着人们，团圆的核心时刻即将来临。吴迪看着在院子里追着外婆养的土鸡、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儿，心中那根连接着另一个家的弦，也被轻轻拨动了。

毕竟马上就是除夕了。老家那边，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也整整一年没见到小悦宁了。对于年事已高的老人而言，对隔辈人的思念，如同陈年的老酒，随着时间流逝，只会愈发醇厚灼人。那份期盼，隔着电话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于是，在第二天清晨，吃过岳母精心准备的、料足味美的家乡早餐后，吴迪和林薇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踏上返回吴迪老家的路程。小小的行李箱再次被塞满，除了他们自己的衣物，更多的是岳母执意让他们带上的家乡特产——自家腌制的腊肉、香肠，新磨的糯米粉，还有给小悦宁路上吃的、刚出锅还带着温热的茶叶蛋。

院门口，告别的情景依旧充满了温情与不舍。岳母一遍遍地整理着外孙女的衣帽，嘴里念叨着：“到了爷爷家要听话，别调皮，多吃点饭……”林薇爸爸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将年货一样样搬进汽车后备箱，用力拍了拍吴迪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小悦宁似乎也隐约明白了又要离开一处温暖的港湾，抱着外婆的腿，小嘴瘪了瘪，但最终还是被“去爷爷家看大肥猪”的承诺所吸引，乖巧地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出小镇，后视镜里，岳父岳母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依然站在路口，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眺望。吴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夹杂着一丝酸楚。这就是为人子女的常态，总是在不断的抵达与离开中，牵挂着两头的亲人。

车轮飞驰，窗外起伏的丘陵一路向后流转。小悦宁在安全座椅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又开始精神百倍，对窗外的任何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倒是驱散了旅途的沉闷。

当车子终于拐进那条熟悉的、通往村子的水泥路时，一种混合着泥土芬芳和童年记忆的气息扑面而来。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枝桠遒劲，树下似乎又多了几个追逐嬉闹的陌生孩童。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上了崭新的春联，挂起了大红灯笼，炊烟袅袅，一派祥和喜庆。

车子还未完全驶近自家那个带着宽敞院落的平房，远远地，吴迪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爷爷奶奶！他们显然早已听到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院子里，像两棵饱经风霜的老树，执着地朝着路口的方向引颈企盼。奶奶甚至还踮起了脚尖，爷爷则把手搭在额前，遮挡着冬日并不刺眼的阳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期待。

直到吴迪的车子稳稳地停在院门口，两位老人那紧绷的、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荡漾开了巨大而由衷的笑容，所有的焦虑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车刚停稳，甚至没等吴迪和林薇完全下车，爷爷就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动作麻利地拉开了后座车门。他弯下腰，朝着里面那个穿着红色小棉袄、像年画娃娃般可爱的重孙女，张开了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青筋虬结、却异常温暖的大手。

“宁宁！我的乖重孙哎！快让太爷爷抱抱！”

小悦宁看到太爷爷，一点儿也不认生，或许是血脉里的亲近，也或许是出发前爸爸妈妈的反复叮嘱，她甜甜地、清晰地喊了一声：“太爷爷！”然后便伸出小胳膊，扑进了爷爷的怀抱。

爷爷一把将小家伙抱了出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他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孩子柔嫩冰凉的小脸，笑得合不拢嘴，眼眶甚至有些微微湿润。奶奶也赶紧围了上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悦宁的小手和小脸，连声应着：“哎！哎！我的乖宁宁，可算回来了！想死太奶奶了！”

“太奶奶！”悦宁也乖巧地喊道，声音甜得像抹了蜜。

这一幕，让随后下车的吴迪和林薇看得心都要化了。他们提着行李，站在一旁，没有立刻打扰这隔代亲的动人瞬间。看着父母那发自内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他们觉得，这一路奔波的辛苦，都值得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平日里只有两位老人留守、略显寂静的农家小院，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彻底沸腾了起来。

小悦宁成了绝对的核心，是全家人的“开心果”。她对这个不同于城市楼房的全新环境充满了探索欲。跟着太爷爷去鸡窝里捡还带着温度的鸡蛋，会发出惊喜的尖叫；看着太奶奶在灶台前烧火做饭，觉得无比新奇；在院子里追着那只懒洋洋的大黄狗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院落。

她常常语出惊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吃饭时，她会一本正经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太爷爷太奶奶夹菜，虽然筷子还用不利索，菜掉得满桌子都是，但那认真的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晚上围坐在电视前看春晚，她看不懂节目内容，却会跟着音乐手舞足蹈，模仿小品演员的动作，憨态可掬，成为家里最受欢迎的“即兴表演”。

吴迪和林薇也彻底放松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与亲情环绕。吴迪会陪着父亲下几盘象棋，听着父亲中气十足地评论村里的新鲜事；林薇则和母亲一起在厨房里忙碌，学着做几道地道的家乡菜，婆媳间说着贴己话。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炭火的温暖和家人的欢声笑语，构成了一幅最典型、也最珍贵的中国式家庭过年图景。

守岁、放鞭炮（在允许的区域）、吃年夜饭、收红包、走亲访友……所有的仪式都充满了温情与祝福。小悦宁穿着崭新的唐装，像个福娃娃，被长辈们轮流抱着，口袋里塞满了红包，小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和懵懂的笑容。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如同指缝间的流沙，流逝得飞快。仿佛昨天才刚刚抵达，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转眼间，日历就翻到了假期的最后一页。返程的日子，无可避免地到来了。

离别的愁绪，像一层淡淡的薄雾，悄然笼罩了原本欢腾的小院。最后一天的早晨，奶奶早早地就起了床，默默地开始张罗一顿极其丰盛的早餐，仿佛想把未来一年对儿孙的爱，都浓缩在这一餐饭里。吃饭时，气氛明显沉默了许多，爷爷不停地给悦宁夹菜，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饭后，开始收拾行李。与来时不同的是，回去的行李箱不仅没有变轻，反而更加臃肿不堪——里面塞满了父母沉甸甸的爱：自家种的、没有农药的花生和红薯；母亲亲手腌制的咸鸭蛋和酱菜；父亲特意去镇上买的、悦宁爱吃的芝麻糖和果脯；还有给林薇准备的、据说很补身体的农家土鸡蛋，被小心翼翼地用稻壳一层层隔开……每一样东西，或许都不值什么钱，却承载着老人无言而深厚的牵挂。

“在外面别太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薇薇和宁宁。”母亲一边帮着整理行李，一边絮絮地叮嘱着，声音有些哽咽。

“爸，妈，你们在家也要注意身体，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吴迪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和不再挺拔的腰身，心中酸涩，只能反复说着这句苍白却真挚的嘱咐。

车子发动了，缓缓驶出院子。爷爷奶奶互相搀扶着，站在院门口，朝着车子用力挥手。小悦宁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悲伤，趴在车窗上，带着哭腔大声喊着：“太爷爷！太奶奶！再见！宁宁会想你们的！”

后视镜里，两位老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却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如同两座沉默的雕像，直到拐过村口，再也看不见。

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来时满载期待与欢欣，归时则装满了不舍与淡淡的离愁。小悦宁大概哭累了，靠在安全座椅上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林薇轻轻握着吴迪放在档位上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与力量。

吴迪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心中波澜起伏。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啊。像候鸟一样，逢年过节，从自己奋斗的城市匆匆飞回魂牵梦萦的故乡，短暂地栖息，汲取亲情的温暖与力量。然后，在假期的尾声，又不得不整理行装，告别白发双亲，再次奔赴远方，为了生活，为了未来，为了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在外忙碌奔波，周而复始。

家，是永远的牵挂和温暖的港湾；而远方，则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和需要开拓的疆场。他们带走了满满的行李和浓浓的亲情，也将那份不舍与牵挂，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转化为继续前行的动力。

车子汇入返城的高速洪流，朝着他们那个位于城市里的、需要他们共同经营和守护的小家，稳稳驶去。年的热闹渐渐被甩在身后，而生活的新篇章，正等待着他们去开启。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如同流逝的时光，而家的方向，永远在前方，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