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74章 平流层里的巡航与潜藏的思变

时光的沙漏，在不疾不徐地洒落。林薇升职加薪带来的喜悦涟漪，渐渐融入日常生活的平静湖面，化作一份更深的底气与安宁。吴迪的新工作，也如同驶入宽阔江面的船只，摆脱了最初岸边的颠簸与摇摆，进入了一段看似平稳、甚至可以称为“顺风顺水”的航程。

入职两个多月，吴迪身上曾经那种“新人”特有的紧绷感和不确定感，已然褪去大半。他对公司的业务流程、内部系统、乃至那间只有他和陈浩的小办公室，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书房。每日作息规律，上班、午餐、下班，几乎分秒不差，生活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循环。

在技术层面，他的成长更是肉眼可见。回想刚入职时，那些层出不穷的pdF解析难题、模型识别偏差、数据管道阻塞，哪一个不让他焦头烂额，耗费大量时间在搜索引擎和技术论坛里大海捞针？如今，这些曾经拦路的“小鬼”，大多已成了他手下败将。

当代码报错，他能迅速从晦涩的错误信息中捕捉到关键线索；当模型效果不佳，他能条理清晰地分析是数据问题、特征问题还是模型本身的问题；当流程卡顿，他能熟练地运用 profiling（性能分析）工具定位瓶颈。两个多月的持续开发、调试、部署，让他对这套为内部文献处理量身定制的AI工具链，达到了如指掌的程度。那些曾经需要和陈浩反复讨论、甚至需要请示王主任的技术选型难题，现在他大多能独立判断，快速决策。

“吴迪，这个新版本的解析库对表格的支持好像有点问题，你看一下？”陈浩偶尔会抛过来一个链接。

吴迪点开，快速浏览一下更新日志和社区讨论，便能给出意见：“嗯，这个版本确实有bug，退回到上一个稳定版就行，我测试过。”

或者，在模型微调时，他会主动对陈浩说：“这批新数据的标签噪声有点大，我写个脚本自动清洗一下，比手动效率高。”

他的应对愈发从容，解决问题的周期也越来越短。可以说，吴迪这个转行的AI开发，在针对当前这个特定项目所需的技术范畴内，已经成功“入门”，并且算得上是一位可靠、高效的执行者。

然而，这种“轻松”与“熟练”的背后，一种新的、不同于初期焦虑的情绪，开始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

问题在于，这两个多月来，他所面对的工作内容，虽然让他熟练掌握了解决“这一类”问题的方法，但问题的“难度”和“挑战性”，却似乎停留在了某个水平线上，未能实现质的飞跃。文献信息提取系统，从无到有，从漏洞百出到稳定运行，准确率从百分之六七十提升到八十五以上后，似乎就触碰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天花板。剩下的提升，需要投入远超之前的精力去打磨细节、构建领域知识图谱、甚至引入更复杂的模型，而带来的边际效益却越来越低。

王主任对他们的工作成果表示满意，但也仅限于此。除了偶尔询问一下进度，并未提出更进一步的、更具挑战性的目标。整个项目，仿佛进入了一种“维护”和“优化”的状态，而非“开拓”与“攻坚”。

吴迪开始感觉到一种技术层面的“饥饿感”。

每天的工作，大部分时间是在重复类似的模式：处理新一批数据，微调模型参数，修复偶尔出现的小bug，优化一下代码结构。那些曾经让他兴奋的、需要查阅论文、尝试全新算法的“硬骨头”，似乎很久没有遇到了。他掌握的“技能包”里的工具，已经足够应对眼下 99% 的情况。

这种感觉，就像一名运动员，经过了艰苦的基础训练，掌握了标准的动作要领，却始终没有机会踏上真正的赛场，去挑战更强的对手，去突破自己的极限。他感觉自己仿佛停留在了一个技术的“舒适区”，或者说，“平流层”——平稳，安全，视野开阔，但缺乏上升的气流，也看不到更险峻、更壮丽的山峰。

他开始在完成日常任务之余，有意无意地去浏览一些AI领域的前沿动态，关注顶级会议（如NeurIpS, IcmL, cVpR）上发布的新论文，看看那些大厂又开源了什么震撼的新模型。那些复杂的架构、惊人的效果、需要巨大算力支撑的探索，让他心驰神往，同时也感到一丝淡淡的失落。那些，才是他最初决心转型时，内心真正向往的“AI世界”，而非眼下这种近乎“It化”的、解决特定内部需求的工具开发。

晚上回家，他和林薇聊天时，偶尔会流露出这种情绪。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林薇一边叠着衣服，一边问。

“挺顺利的，”吴迪靠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就是……太顺利了。感觉没什么挑战，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

“稳定点不好吗？”林薇笑着看他，“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稳定？”

“稳定是好……”吴迪斟酌着用词，“但总觉得，有点……使不上劲的感觉。好像学了一身功夫，结果每天只是用来劈柴。”

林薇放下衣服，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我明白。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工作，有点配不上你之前那么拼命的学习和转型了？”

吴迪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倒也不是配不上……这份工作给了我入门的机会，我很感激。只是，可能我内心的预期，或者说野心，比这个岗位目前能提供的，要大那么一点点。”他顿了顿，自嘲道，“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刚稳定下来就又胡思乱想。”

“不会啊，”林薇摇摇头，眼神温柔而理解，“有想法是好事。说明你没有停止思考，没有安于现状。这说明我老公还是很上进的嘛。”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过，现在才刚刚开始，你毕竟才入职两个多月。先把根基打牢，把眼下这个项目做到极致，做出亮点。机会，也许会在你准备好的时候，自己找上门来呢？”

妻子的话，像一阵和风，拂去了他心头的些许浮躁。是啊，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的“平淡”，或许正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跃升的契机。

他将这点“思变”的情绪暂时压下，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即使觉得挑战不足，他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责任心，甚至开始主动“找事做”。他不仅满足于完成功能，还开始着手编写更详尽的技术文档，设计更完善的单元测试，优化系统的监控和日志体系。他将这个内部工具，当作一个真正的产品来打磨。

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这两个多月来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形成自己的“知识库”。他意识到，这些解决具体问题的经验，虽然看似琐碎，但同样是宝贵的财富，是那些只懂理论、缺乏实战的人所不具备的。

一天下午，王主任罕见地来到了他们办公室，没有询问项目进度，而是看似随意地聊起了天。

“小吴，小陈，你们来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对我们医药行业的AI应用，有什么看法或者想法吗？”

陈浩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地回答：“数据基础很重要，目前很多历史数据格式不统一，清洗成本高。”

吴迪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一个表达想法的机会。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王主任，我觉得我们目前做的文献信息提取，只是一个起点。AI在医药领域的潜力远不止于此。比如，是不是可以探索一下，利用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从海量的临床研究文献和实验报告中，自动挖掘药物不良反应的潜在关联？或者，辅助分析药物分子结构和活性的关系？这些方向可能挑战更大，但一旦有所突破，对研发的价值也更大。”

王主任认真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嗯，想法不错。这些方向确实很有前景，也是我们长远规划的一部分。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些都涉及到更核心的研发数据和更复杂的模型，需要跨部门协调资源，也需要更强的技术能力来支撑。你们现在这个项目，可以看作是前期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能力验证。先把基础打牢，把路蹚顺。”

王主任的话，像是一张模糊的未来路线图，在吴迪眼前展开了一角。他看到了更远处的山峰，也明白了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和需要继续积累的必要性。

“我明白了，王主任。”吴迪点点头，心中那点因“平淡”而产生的焦躁，平息了不少。他知道了，目前的工作并非终点，而是一块跳板。他需要做的，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平流层”里，继续积蓄燃料，打磨技艺，等待那个可以开足马力、冲向更高海拔的指令。

下班走在路上，晚风拂面。吴迪的心态已然调整过来。他不再纠结于眼前的“难度”不足，而是将目光放得更远。稳定，是现状；思变，是动力。他需要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保持学习的热情和技术的敏锐度。

家的未来一片明亮，而他个人的职业航程，在经历了一段平稳的巡航后，也正悄然调整着航向，准备着迎接下一段可能充满风浪，但也必然更加精彩的旅程。平静的海面之下，潜流正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