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33章 晨昏之间与未来的议题

日子如同一条平稳流淌的河，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承载着时光的重量与流向远方的坚定。婚礼的喧闹、新年的喜庆，都如同投入河中的石子，激起过绚烂的涟漪，最终也悄然沉底，融入了日常的底色。吴迪和林薇的生活，在经过那场盛大的仪式和短暂的休整后，彻底驶回了名为“现实”的航道。

清晨，大多在吴迪生物钟的精准召唤中开启。他轻手轻脚下床，关上卫生间的门，将水流声控制在最低分贝。准备早餐的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双人份的牛奶、鸡蛋、面包，偶尔会换成楼下买的豆浆油条，简单，却足以支撑一个上午的消耗。出门前的吻别，也成了如同刷牙洗脸一般自然的固定程序，有时落在额头，有时在唇上轻轻一触，带着牙膏的清新薄荷味，是平淡生活里微小而确切的甜。

然后，便是汇入城市庞大的通勤洪流。吴迪的车技早已不复最初的生涩，他能从容地在车流中穿梭，精准地判断每一个并线的时机。车厢成了他们工作日里一个独处的、移动的避风港。有时会聊聊前一天的趣事，或是对当天工作的简单规划；有时则只是各自听着音乐或播客，享受着晨光中并肩前行的静谧。先送林薇到她公司楼下，看着她走进那栋明亮的写字楼，吴迪才会调转方向，驶向自己的战场。

职场依旧是那个职场。吴迪面对的依旧是写不完的代码、处理不完的需求和偶尔让人头疼的沟通；林薇面对的也依旧是开不完的会议、理不清的需求方意见和需要反复修改的方案。格子间里的空气，似乎永远混合着咖啡因、打印机墨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感。他们如同两枚恪尽职守的齿轮，在庞大的社会机器里，按照既定的节奏，平稳地转动着。

然而，生活总不会完全按照预设的剧本上演。吴迪偶尔需要出差，通常是临近省份的项目支持，短则两三天，长则一周。每次接到出差通知，他心里总会掠过一丝对林薇独自在家的不放心。

“没事，你去吧，工作要紧。”林薇总是这样对他说，脸上带着理解的笑容，“我一个人在家没问题的，正好可以清清静静地追剧。”

可当吴迪提着行李箱出门，家里瞬间空荡下来时，那种寂静便会变得格外具体。晚上视频通话成了雷打不动的环节，两人隔着屏幕，分享着各自一天的见闻，吴迪会叮嘱她锁好门窗，按时吃饭，林薇则会抱怨几句外卖的选择困难症。有时视频会一直连着，各做各的事，偶尔抬头看到屏幕那端熟悉的身影，心里便觉得踏实。吴迪出差回来，总会给她带些当地的小吃或特产，像是一种补偿，也更像是一种牵挂的证明。

同样，林薇的工作也难免有需要加班的时候。当某个项目临近节点，或是遇到紧急任务，她也会在办公室里挑灯夜战。这时，吴迪便会承担起“后勤部长”的职责。他会算好时间，开车去她公司楼下等待，有时在车里处理未完的工作，有时只是安静地玩着手机。当林薇拖着疲惫的身躯坐进副驾驶，看到座位上有时是一杯还温热的奶茶，有时是一份她喜欢的宵夜，那份被人在乎、被人等待的感觉，足以驱散大半的劳累。

“下次别等这么晚了，你明天也要早起。”林薇会心疼地说。

“没事，接你回家比较重要。”吴迪的回答总是很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们互相理解，也互相支撑。这就是他们选择的生活，也是大多数在城市里打拼的年轻夫妻的缩影。工作，挣钱，养活自己，经营他们共同的小家。这背后有压力，有疲惫，但更有彼此扶持带来的暖意和共同前行的力量。日子就在这晨昏交替、偶尔分离又很快团聚的节奏中，不紧不慢地向前滚动。

不知不觉间，墙上的挂历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当某个周末，两人难得都有空，一起做大扫除时，林薇擦拭着婚纱照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忽然有些感慨地说：“感觉结婚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怎么一晃就快大半年了？”

吴迪正费力地挪动沙发清理下面的积灰，闻言抬起头，看了看照片上笑得一脸幸福的彼此，又看了看眼前系着围裙、素面朝天的林薇，心中也生出同样的恍惚。是啊，领证、婚礼、回门、过年……那些充满仪式感的节点仿佛还历历在目，而日常的琐碎早已将它们包裹、沉淀，化为了生活坚实的基底。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来自双方家庭的、新的“议题”打破了。

最先发起“攻势”的是吴迪妈妈。在一个例行视频通话的晚上，聊完了家长里短、天气冷暖之后，妈妈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迪娃，薇薇，你们这结婚也大半年了，工作生活都稳定了吧？有没有……考虑过下一步计划啊？”

屏幕那端，奶奶的脸也挤了进来，满是期盼地补充：“是啊，趁着我们身体还好，还能帮你们带带……”

下一步计划？吴迪和林薇对视一眼，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个“计划”，指向明确。

紧接着，林薇妈妈那边的“关怀”也如期而至。不同于吴迪妈妈的含蓄，林妈妈更加直接。一次林薇独自和妈妈视频时，妈妈就直接问道：“薇薇，你跟小吴……没打算要个孩子吗？你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比你们晚结婚，这都怀上了！女人啊，生孩子还是趁年轻好恢复……”

起初，两人还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用“工作忙”、“还没准备好”、“再等等”之类的理由搪塞。但架不住家长们锲而不舍的“提醒”。家族微信群里，原本分享生活趣事、养生知识的氛围，也开始微妙地变化。妈妈们会“不经意”地转发一些《最佳生育年龄科普》、《如何备孕生出健康宝宝》之类的文章；爷爷奶奶则会发一些别人家小宝宝可爱视频，配上“哎哟，真惹人疼，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抱上重孙哦”的感叹。

甚至有一次，吴迪出差，林薇趁周末回自己父母家小住两天。晚上，林妈妈抱着枕头挤进她的房间，开始了母女间的卧谈，核心主题依旧是催生。从身体调理到经济储备，从谁来带孩子到未来的教育规划，林妈妈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万事俱备，只欠他们“开工”的东风。

压力，如同渐渐弥漫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们生活的缝隙。

晚上，两人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广告里出现奶粉或纸尿裤的广告时，气氛会有一瞬间的微妙凝滞。周末去逛商场，路过母婴用品区，看到那些小巧可爱的衣物和玩具，林薇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多停留几秒，吴迪则会下意识地捏捏她的手。

“你怎么想？”某个晚上，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吴迪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出了这个无法再回避的问题。

林薇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黑暗中，她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我也不知道。感觉……好像太快了。我们才刚稳定下来，房贷车贷压力也不小。而且，我的工作刚有点起色……”

她说的是现实。养一个孩子的成本，他们心知肚明。不仅仅是金钱上的，还有精力、时间的巨大投入。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建立起自己小家的秩序，一个新生儿的到来，无疑会彻底打破这一切。

“我妈她们说的，其实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吴迪叹了口气，理性地分析，“年龄确实是个因素。而且，早晚都得有这一步。”

“我知道。”林薇翻了个身，面向他，“可是……真的准备好了吗？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去当妈妈？”

这话带着点撒娇，却也透露出内心的真实惶恐。身份的转变，从妻子到母亲，这一步的跨度，远比从恋人到夫妻要大得多。

吴迪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人天生就会当父母。都是慢慢学的。”

“那你呢？”林薇在他怀里抬起头，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你准备好了吗，吴迪爸爸？”

吴迪被这个称呼问得一怔，随即失笑，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有点陌生，有点沉重，又似乎……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他收紧了手臂，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只要你准备好了，我就可以准备好。”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出了一个承诺。

这个话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们看似如常的生活下，激起了持续的、细微的波澜。它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可以搁置的选项，而是一个需要被提上日程、认真思考和规划的现实议题。

他们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出差加班，在生活的轨道上稳步前行。但彼此都清楚，有一个关于未来、关于责任、关于生命延续的重大决定，正等待着他们去共同面对和抉择。前方的路，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显现出与以往不同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深远的轮廓。平凡的日子，也因此被赋予了新的、沉甸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