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29章 回门·暖羹与成长的泪光

婚礼那盛大而疲惫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在沉沉的睡眠中渐渐退去。那一夜，吴迪和林薇几乎是头刚挨着枕头，便被巨大的疲惫裹挟着，坠入了无梦的深眠。身下是大红的床单，空气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鞭炮的硝烟与酒宴的香气，但这些都未能惊扰他们的睡意。

第二天，生物钟仿佛也在这场盛大的仪式后选择了罢工。直到冬日上午近九点的阳光，顽强地穿透贴着大红“囍”字的窗玻璃，在眼皮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吴迪才率先醒转过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各处酸软疲惫的抗议也清晰地传来。他侧过头，看着身旁依旧熟睡的林薇。她睡得还很沉，长发散落在枕畔，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一丝昨日妆容残留的浅浅印记，以及纵情哭过后的微微浮肿。褪去了昨日新娘的华美妆容与繁复头饰，此刻睡颜宁静的她，显出一种格外真实的、惹人怜爱的娇憨。

吴迪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心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满足填满。这个躺在他身边，与他共享呼吸的女子，从法律和仪式上，都彻底成为了他的妻子。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林薇的睫毛才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初醒的迷茫之后，对上吴迪温柔凝视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被子，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几点了？”

“快九点了。”吴迪伸手，将她颊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睡得好吗？”

“嗯……”林薇慵懒地应着，试图伸个懒腰，却牵动了全身酸痛的肌肉，忍不住“嘶”了一声，“浑身都跟散架了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与同样的幸福。

“该起来了，”吴迪轻声提醒，“今天还得回门呢。”

按照老家的习俗，新婚第二天，新娘要带着新郎回娘家，俗称“回门”。这既是女儿出嫁后首次归宁，也是新郎正式以女婿身份登门拜访的重要仪式。

听到“回门”二字，林薇的眼神亮了一下，那是归家的本能喜悦，但随即又掠过一丝复杂，昨日与父母分别时那撕扯心扉的不舍与泪水，记忆犹新。

两人挣扎着起床。走出房门，家里已是炊烟袅袅。奶奶正坐在灶膛前添着柴火，妈妈在灶台前忙碌着，准备早餐。见到他们起来，妈妈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起来了？快洗漱一下，早饭马上就好！特意给你们熬了小米粥，暖暖胃。”

爷爷和爸爸也坐在堂屋里，看到吴迪，笑着招呼他过去喝茶。空气中弥漫着家常饭菜的香气与一种任务完成后的松弛感。这种熟悉的、属于家的日常温暖，悄然熨帖着昨日仪式带来的亢奋与劳累。

简单却营养的早餐很快上桌：金黄的小米粥，自家腌的咸菜，煮鸡蛋，还有热腾腾的馒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氛围比平日更添了几分不同。爷爷奶奶看着并排坐着的孙子和孙媳妇，眼里是止不住的欣慰。

吃完饭，林薇便开始着手准备回门。她坐在婚房的梳妆台前，仔细地化一个淡雅的妆容，既要显得精神，又不能过于浓艳，符合新嫁娘回门的端庄。她挑选了一件红色的羊毛连衣裙，外面搭配一件米白色的长款大衣，既喜庆又大方。

而吴迪则承担起了体力活。他按照妈妈的指点，将早已准备好的回门礼一一搬上车。这些东西是吴迪父母精心准备的，代表着男方家庭的心意与礼数：整条的上好猪后腿肉，寓意“腿脚勤快，有米有肉”；包装精美的好酒好茶，是孝敬岳父的；还有给岳母准备的滋补品和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以及各式各样的糖果点心，是让岳母家分给邻里亲戚，共享喜气的。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每一样物品都承载着郑重的传统与美好的祝愿。

一切收拾停当，已近上午十点半。阳光正好，驱散了冬日的些许寒意。吴迪发动了那辆系着红绸、作为“陪嫁”也作为他们小家庭象征的汽车，载着林薇，驶出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朝着几里地外、那个林薇长大的家驶去。

路程不远，乡间道路也平坦。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人却都有些沉默。与昨日迎亲时的激动忐忑不同，此刻的心情更为复杂。林薇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无比的田野与树木，近乡情更怯的情绪悄然滋生。吴迪则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默默复习着等会儿见到岳父岳母该说的问候语，既要有新女婿的恭敬，又要显得自然亲近。

车子稳稳停在林薇家院门外。几乎是同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林妈妈系着围裙，脸上带着期盼已久、几乎要溢出来的笑容，快步迎了出来。林爸爸也跟在身后，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报纸，脸上是含蓄却真实的喜悦。

“爸，妈！”林薇推开车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快步走上前。

“哎哟，回来了回来了！”林妈妈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仿佛女儿不是昨天才出嫁，而是离家了三年五载。看着女儿气色尚好，眉眼间带着新妇的明媚，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泛红，只是强忍着。

“叔叔，阿姨。”吴迪停好车，提着几样最显眼的礼品走过来，恭敬地问候。他下意识还是用了以前的称呼。

林爸爸笑着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快进屋，外面冷。”林妈妈则嗔怪地看了吴迪一眼，笑道：“还叫叔叔阿姨呢？”

吴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立刻改口，声音清晰地说道：“爸，妈。”

“哎！好，好，快进屋！”这一声称呼，让林妈妈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连声应着，拉着林薇，招呼着吴迪走进院子。

院子里昨日宴席的痕迹已经基本清理干净，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只是门窗上、树上依旧保留着喜庆的红灯笼和彩带，昭示着这里刚刚办过一场大喜事。

进屋落座，林妈妈迫不及待地拉着林薇进了她们以前的卧室，显然有说不完的体己话要讲。客厅里，便留下了吴迪和林爸爸。

林爸爸泡上了一壶热茶，给吴迪倒了一杯。茶香袅袅中，翁婿俩的对话开始了。起初不免有些客套和小心翼翼，林爸爸问了问吴迪家里爷爷奶奶、父母的身体，问了问他们路上是否顺利。吴迪一一恭敬作答。

渐渐地，话题深入了些。林爸爸问起了吴迪工作的近况，对行业前景的看法。吴迪收敛了在家的随意，认真地回答着，言语间透露出踏实与对未来的思考。林爸爸听着，偶尔点点头，给出几句过来人的经验之谈，语气平和，带着长辈的关怀与提点。他没有咄咄逼人的追问，更像是一种温和的交流与了解。吴迪能感受到，这位话语不多的岳父，正在用一种含蓄的方式，确认着女儿托付之人的可靠程度。

而卧室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门一关上，林妈妈就拉着林薇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题一个接一个：“薇薇，昨天累坏了吧？睡得好不好？吴迪家里人对你都好吧？他……他对你体贴不？”

林薇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洋洋的，又有点好笑：“妈，都好。昨天是累，但睡一觉好多了。他家里人都很好，奶奶、妈妈对我都很和气。吴迪……他也挺好的。”说到最后，脸上微微泛红。

“那就好，那就好。”林妈妈摩挲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仿佛想从她的眉宇间读出所有未说出口的信息，“成了人家媳妇，就不比在自己家了。要懂事，要勤快，眼里要有活儿，对公婆要孝顺，跟吴迪要互相体谅……”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那些关于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有些林薇早已知道，有些则带着母亲半生的经验与感悟。林薇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她知道，这些唠叨里，藏着母亲最深切的不舍与担忧。

“妈，你放心，我都知道。”林薇反握住母亲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

林妈妈看着女儿成熟了不少的神情，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女儿长大了，真的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快到午饭时间，林妈妈起身要去厨房张罗。吴迪见状，也立刻站了起来：“妈，我来帮您吧。”

林妈妈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跟你爸坐着喝茶去。”

“没事的妈，”吴迪态度很坚持，语气诚恳，“我在家也常帮我妈打下手。别的做不好，洗菜切菜、剥个蒜还是可以的。”说着，就自觉地跟着林妈妈往厨房走。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弯了弯，也跟了过去：“妈，你就让他帮忙嘛，正好我也学学你的拿手菜。”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林妈妈是主厨，指挥若定；林薇负责传递东西，偶尔偷师学艺；吴迪则系上林妈妈找来的旧围裙，认真地在水池边清洗蔬菜，按照指示切配。他动作不算十分娴熟，但很仔细，看得出是常做家务的。林妈妈在一旁看着，眼里赞赏的神色越来越浓。这个女婿，不仅工作踏实，还能下厨房，不摆架子，她是越看越满意。

这顿回门宴，虽然比不上昨日婚宴的规模，却更加温馨可口。饭桌上摆满了林妈妈精心烹制的家常菜，都是林薇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融洽自然。吴迪不时给林薇夹菜，也照顾着岳父岳母，举止得体。林爸爸话不多，但偶尔和吴迪碰杯，眼神里是认可的暖意。

吃完饭，收拾停当，下午的时光便在闲适的聊天和短暂的休息中缓缓流淌。林薇仿佛又回到了未出嫁时的状态，赖在沙发上和妈妈一起看电视，讨论着剧情；吴迪则陪着林爸爸下了两盘象棋，虽然棋艺不精，输多赢少，但过程很是愉快。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光线变得柔和。看看时间，已将近下午五点。

林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一丝不舍，轻声对吴迪说：“我们……该回去了。”

尽管知道女儿嫁得不远，以后常能回来，但“回去”这两个字，还是像小锤子一样，轻轻敲在林妈妈的心上。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勉强，连声说：“再玩会儿，再玩会儿嘛，天还早呢。”

“不了，妈，”林薇站起身，开始穿外套，“明天吴迪家这边还有些近亲要走动，我们也得回去准备一下。”

吴迪也站起身，向岳父岳母道别：“爸，妈，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你们多保重身体，有空我们就回来看你们。”

林爸爸点点头：“好，路上开车慢点。”

林妈妈跟着他们走到院门口，看着女儿和女婿上了车。她强撑着笑容，不停地挥手。

车子缓缓启动，调头，驶离。林薇透过车窗，看着母亲站在院门口的身影，在暮色四合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不舍。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车子拐过村口、再也看不到家门的那一刻，终于汹涌而出。她捂住嘴，不想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耸动。

吴迪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这种与原生家庭的离别之痛，需要时间去适应和消化。

而院门口，直到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林妈妈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微佝偻下来，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林爸爸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总是要飞的。我看小吴是个靠谱的孩子，他们会好的。”

车上，林薇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逐渐被夜色浸染的田野，轻声说：“就是……突然觉得，不一样了。那个家，好像真的成了‘娘家’。”

吴迪握紧她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我们的家，才是你以后待得最久的地方。爸妈那里，我们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林薇转过头，看着吴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心中那离别的怅惘，渐渐被一种对新生活的憧憬与身边人给予的踏实感所取代。她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是啊，成长总伴随着离别与新的开始。泪水洗过的眼睛，或许能更清晰地看见前方的路。而那条路，他们将携手，一起走下去。车灯划破渐浓的夜色，载着他们，驶向那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充满烟火气与共同未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