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0章 云端初旅

团建那晚震耳欲聋的喧嚣和宿醉后钻心的头痛，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在日复一日的齿轮转动中平复。日子重新沉入一种吴迪早已习惯并感到踏实的节奏里：设备点检、故障处理、系统记录、午餐时和赵磊孙鹏挤在小吃街的烟火气里扒饭、下班后偶尔开黑打两把游戏。每个月的十五号，那条标注着“工资入账：xxxx元”的短信会准时出现在吴迪手机屏幕上，甚至偶尔，那数字后面会跟着个小小的、代表扣税的减号——这在以前“诚信机电”时是绝无可能出现的“烦恼”。银行卡里的数字缓慢却坚定地增长着，像为那遥不可及的“清江一隅”默默添砖加瓦。

这天下午，峰哥拿着几张纸走过来，脸上带着点不同寻常的郑重：“吴迪，老李，”他拍了拍旁边工位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维修工，“你俩准备一下，后天跟我出差跑一趟安州。”

“出差？”吴迪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有些茫然又有些意外。

“嗯，”峰哥把纸递过来，是设备故障报告单和客户催得很紧的邮件打印件，“安州那边一个老客户，新上的生产线，用的是我们前年供的一套大型减速机组，现在调试期出了点麻烦，他们自己搞不定，催得急。领导特批了，”峰哥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捡到便宜”的笑意，“咱们仨过去的时候坐飞机，速战速决！回来再坐火车，省点预算。”

坐飞机？！

吴迪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峰哥交代的出差任务细节、需要带的工具清单，都像隔了一层雾，听得不太真切了。只有“坐飞机”三个字，像金灿灿的烙印，烫在心上。这可是平时只有公司副总级别才能享受的待遇！一种混杂着兴奋、紧张和某种被“委以重任”的荣耀感瞬间攥住了他。

回到出租屋，吴迪立刻翻箱倒柜。他把自己那套最体面的西装（其实只穿过两次，面试和上次团建）仔细熨烫平整，叠好放进那个伤痕累累的深蓝色行李箱。洗漱用品、充电器、几件换洗衣物……他查着手机上的“出差必备清单”，力求周全。目光扫过卫生间洗手台上那瓶刚开封没多久的强力定型发胶喷雾——这是他为了让自己在客户面前显得更精神点特意买的。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它塞进了背包的侧袋里。万一见客户前头发乱了，总得拾掇一下，他想。

出发那天，天蒙蒙亮吴迪就醒了。他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出发，生怕错过集合时间。机场大巴把他放在航站楼门口时，巨大的穹顶在晨曦中泛着冷光，人流车流川息不息。吴迪拖着箱子，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站在熙攘的人群边缘，显得有些局促。约定的九点集合，他八点半就到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着身边拖着拉杆箱、步履匆匆的商务人士，吴迪心里那点兴奋渐渐被等待的焦灼取代。终于，在九点过十分，峰哥和老李的身影才出现在视野里，峰哥还打着哈欠。

“哟，小吴这么早！等急了吧？”峰哥拍了拍吴迪肩膀，“走走走，进去换登机牌！”

在峰哥的带领下，吴迪像个刚进城的学徒，笨拙地跟在自助值机机器后面。看峰哥熟练地刷身份证、选座位、打印登机牌，他才依样画葫芦，手指在屏幕上小心地点按着，生怕按错。薄薄的登机牌吐出来，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航班号和座位号。吴迪捏着它，像捏着一张通往陌生世界的门票。

安检口排着蜿蜒的长队。吴迪下意识地拿起背包侧袋的水杯，里面还有半杯早上出门灌的白开水。峰哥眼尖，提醒道：“哎，水不能带进去，倒了吧。”

吴迪“哦”了一声，然后拧开杯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大口把半杯水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紧张的喉咙，峰哥见状笑了笑。

轮到吴迪了。他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把背包、行李箱、外套、登机牌一股脑放进塑料筐里，推进x光机。人走过安检门，机器“嘀嘀嘀”地尖叫起来！

安检员是个表情严肃的年轻姑娘，拿着手持探测器：“先生，麻烦抬下双臂。”

探测器在他身前身后划过，最后停在他背包刚通过x光机的位置。安检员示意同事把背包拿出来，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了一下。很快，那瓶崭新的定型喷雾被拿了出来。

“先生，发胶喷雾属于压力罐，是易燃易爆品，不能随身携带上飞机，也不能托运。”安检员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感。

吴迪的脸“唰”地红了，尴尬得手足无措：“啊？这个……这个不能带吗？我不知道……”

“不好意思，规定如此。您可以自行处理掉，或者我们这边暂为保管，您回程时再来取，但需要提醒您，我们不负责保管安全。”安检员公式化地说。

回程？回程坐火车！吴迪看着那瓶刚用了几次的发胶，心里一阵肉疼。峰哥和老李在后面催促着。他咬了咬牙：“那……那不要了。”

安检员点点头，把那瓶喷雾放进旁边一个标着“违禁品”的塑料筐里。吴迪看着那抹熟悉的蓝色消失在框里，像被割掉了一块小肉，闷闷的。他重新背好明显瘪了一块的背包，拖着箱子，追上峰哥和老李，脚步有些沉。

过了安检，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候机厅明亮得晃眼，玻璃幕墙外，一架架银白色的飞机静静地停靠在廊桥边，像蛰伏的巨鸟。吴迪看着那些庞然大物，心里的失落感被重新点燃的好奇和紧张冲淡了些。他们找到登机口，离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等待登机的人比较多，暂时没有多余的座位，于是他们找了个角落各自玩手机。不一会儿，眼尖的峰哥看见有人离开了，叫着吴迪他俩朝座位小跑过去，吴迪坐在硬质的候机椅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流，听着广播里字正腔圆的登机通知，感觉像在做梦。

终于，登机广播响起。吴迪捏着登机牌，跟着队伍走向廊桥入口。踏上廊桥那微微晃动的连接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走进机舱门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空调冷气、皮革清洁剂和淡淡香水味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狭窄而明亮的过道，穿着笔挺制服、妆容精致的空姐微笑着站在舱门口，一排排紧凑的蓝色座椅向后延伸……一切都新奇得让他有些眩晕。

他对照着登机牌上的座位号，笨拙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找到后，他踮起脚，想把背包塞进头顶上方那个封闭的行李格子里。他摸索着格子的边缘，试图找到打开它的机关，手指在光滑的塑料面板上徒劳地划拉着，动作笨拙又透着股傻气。

“先生，需要帮忙吗？”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刚才站在舱门口的空姐，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啊？哦……好，好的，谢谢！”吴迪脸又红了，尴尬地让开位置。

空姐熟练地按下一个不起眼的卡扣，行李格的门应声弹开。她轻松地把吴迪的背包放了进去，再轻轻合上。

“谢谢……”吴迪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赶紧在自己的靠窗座位坐下，系好安全带，感觉脸上还在发烫。等待了一会儿过后飞机播报要求手机要关机或者调到飞行模式，吴迪看了下峰哥他俩都调的飞行模式，于是也默默的将手机调到了飞行模式，然后静静的放进口袋，等待着飞机起飞。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缓缓滑行，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加大，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低吼。吴迪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变成模糊的色块。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死死地按在椅背上！失重？超重？他分不清，只觉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嗡嗡作响，胃也跟着抽紧。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那股强大的压力骤然消失。机身变得平稳。广播里传来机长平稳的声音。吴迪慢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带着点敬畏地推开了舷窗的遮光板。

刹那间，一片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纯白云海撞入眼帘！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云层之上，将云朵的边缘勾勒出耀眼的金边。云层像巨大的棉絮山峦，像奔腾的白色浪涛，又像一片凝固的、圣洁的雪原。下方的大地早已渺不可见，只有这壮阔到令人窒息的云顶世界。

吴迪被深深地震撼了，嘴巴微微张着。他慌忙掏出手机，对着舷窗外一阵猛拍，横的竖的，拉近推远，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拍完照片还不够，他又点开录像，贪婪地记录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阳光透过舷窗，暖暖地照在他脸上，也照亮了他眼中闪烁的、纯粹的新奇和兴奋。

拍照的兴奋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那股来自膀胱的、不容忽视的压力让他他坐立不安，偷偷夹紧了腿。

厕所在哪儿？该怎么上？他完全不知道。更不好意思开口问峰哥或空姐，怕显得自己土气又事多。他只能强忍着，装作欣赏窗外风景，眼角的余光却在机舱里紧张地扫视，期盼着有人比他先站起来去厕所，好给他指条明路。

时间一分一秒变得难熬。就在吴迪感觉自己快要憋不住的时候，救星出现了！前排隔着一个过道，一位穿着商务夹克的中年男士皱着眉，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吴迪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紧紧跟随着他。只见那男士脚步略快，径直走向飞机中部，拉开一个不起眼的、印着小人标志的窄门，侧身挤了进去。

找到了！吴迪心中狂喜，像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窄门，心里默数着秒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门开了，那位男士一脸轻松地走出来。吴迪几乎在他关上门的同时，“噌”地一下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撞到前面座椅靠背。

“去…去个厕所。”他含糊地对旁边闭目养神的老李说了一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然后，他强装镇定，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从容不迫，朝着飞机中部那个刚刚被“标记”过的格子间走去。

拉开那扇窄门，里面空间小得惊人，只容一人转身。吴迪反手锁好门，对着那个小小的、镶嵌在墙上的不锈钢便池，身体里紧绷的闸门终于打开。一阵漫长而彻底的释放后，那股几乎要爆炸的压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和轻松。他甚至舒服地轻轻喟叹了一声。冲水按钮按下，巨大的抽吸声吓了他一跳。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手，冰凉的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走出格子间，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吴迪感觉整个身体都轻盈通畅了。舷窗外，那翻滚的云海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圣洁壮美。他重新拿起手机，这次是带着纯粹欣赏和享受的心情，贪婪地拍摄着、录着，仿佛要把这云端之上的奇景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不知拍了多久，空乘推着餐车开始分发简易的飞机餐。吴迪要了一份，打开塑料餐盒，是温热的米饭、一小份咖喱鸡肉和几根青菜。味道很普通，甚至有点寡淡，但他吃得格外认真，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吃完东西，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轻微的颠簸袭来。发动机持续的嗡鸣像一支单调的催眠曲。他调低座椅靠背，头枕在不算柔软的颈枕上，望着窗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云海，眼皮越来越沉。新奇、紧张、疲惫、还有那云端之上不真实的壮美，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了沉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