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60章 悬停的指尖终于落下

四月的风带着暖意，却吹不散吴迪心头那层无形的薄雾。小区里，晚樱的花期已近尾声，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工位上，屏幕右下角的数字跳动着，下午三点半。项目进入一个难得的平稳期，峰哥不在，王副总也难得没在工位区逡巡。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午后期末氛围，键盘声稀疏，偶尔响起几声压低的闲聊。

吴迪点开微信，那个熟悉的卡通头像安静地躺在置顶位置。指尖划过屏幕，对话停留在上午林薇吐槽甲方又提了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上。他想了想，敲下一行字：“甲方爸爸又出啥幺蛾子了？还在战斗？”

消息发出去，几乎没怎么等，林薇的回复就跳了出来，是一条带着点无奈笑意的语音：“别提了，刚消停会儿。一个logo非要做出‘五彩斑斓的黑’，还得有‘低调奢华的国际感’（模仿甲方夸张语气的笑声），我感觉我的设计师生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吴迪忍不住笑出声，引来旁边张磊好奇的一瞥。他赶紧收敛，打字回复：“五彩斑斓的黑……甲方是懂‘五彩斑斓’的（一个笑哭的表情）。对了，马上五一了，你们放几天？有安排没？”

他问得随意，心跳却悄然加快了一拍。这个问题，他其实在心里盘桓了好几天。假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也挤压着他那点悬而未决的心思。

林薇的回复依旧很快，文字里透着点小确丧：“放五天！但惨兮兮的是，跟我合租那两个姐妹，一个回老家相亲，一个跟男朋友去海边浪了！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留守（一个蹲墙角画圈圈的表情）。还没想好干啥呢，可能……在家躺平追剧，或者去商场血拼一下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屏幕的光映着吴迪的脸。他看着那句“孤家寡人留守”，看着那个可怜巴巴蹲墙角的表情，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数月、盘踞在心口的冲动，如同终于找到裂隙的泉水，猛地喷涌而出！所有的顾虑——“万一呢？”、“太唐突了吧？”、“时机不对吧？”——在这股冲动面前瞬间被冲垮。指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甚至微微颤抖着，飞快地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一行字，几乎没经过大脑的二次审核，就重重按下了发送：

“那……要不要出来一起玩？”

消息发送成功的绿色气泡弹出。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办公室里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窗外隐约的车流声、甚至空调的送风声，都像是被调低了音量，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吴迪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聚焦在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心跳声在耳边被无限放大，咚咚咚，沉重而急促，像擂着一面不安的鼓。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带来一阵阵发烫的灼热感。

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玻璃屏幕盯穿。屏幕暗下去，他立刻伸出手指碰亮。没有新消息提示。一分钟过去……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难熬。

无数个念头如同失控的弹幕，疯狂地在他脑海里刷屏、爆炸：

完了！是不是太直接了？吓到她了？

她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

她是不是在犹豫怎么拒绝我？所以才迟迟不回？

又或者……她根本没看到消息？被工作叫走了？

每一种可能性都带着尖锐的刺，扎得他坐立难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工位隔断板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电脑屏幕上的日志流，那些熟悉的字符此刻却像天书一样陌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端起桌角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是温的，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滋味。胸腔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又闷又胀。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等待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酷刑。每一次手机屏幕因为其他无关应用的通知而亮起，他的心都会猛地提到嗓子眼，随即又在看清不是微信时重重跌落。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他。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维持现状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打破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隔着屏幕的温暖和默契？万一……真的搞砸了呢？

就在他几乎要被懊悔和忐忑淹没，甚至开始构思如何发一条“开玩笑的，别当真”的消息来挽回时——

“嗡！”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那个熟悉的卡通头像旁，赫然顶着一个鲜红的“1”！

吴迪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以更猛烈的势头狂跳起来！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点开了消息。

不是文字，是一条语音。长度只有几秒。

他颤抖着点开播放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林薇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刚结束会议的微喘和歉意：“不好意思啊！刚刚被领导临时揪去开了个小会，才看到消息！”

声音清晰，语调自然，没有预想中的尴尬或疏离。

紧接着，下一条文字消息紧随其后，跳了出来：

“可以啊！正好我也没安排（一个开心的表情）。到时候你有空随时叫我吧！”

可以啊！

可以啊！

可以啊！

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碎了吴迪心头所有积压的阴霾和不安！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直冲头顶！血液奔涌，脸颊滚烫，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根。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办公室里同事投来的疑惑目光，他完全感觉不到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两行字和一个开心的表情符号，它们在发光，在跳跃！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跳，手指在输入框里飞快地敲击，生怕慢了一秒对方会反悔似的：“好的！好的！那到时候我们提前联系！你先忙！” 他努力想让文字显得平静些，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雀跃却藏也藏不住。

“嗯嗯，好嘞！手头还有点尾巴要弄，晚上回去聊哈！（一个挥手拜拜的表情）”

“好！晚上聊！”

结束了对话，吴迪放下手机，身体重重靠回椅背。胸腔里那颗心还在咚咚咚地狂跳，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但这次，跳动的旋律是纯粹的喜悦和兴奋。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更加明媚，连王副总那张刻板的脸路过时，都没能破坏他此刻的好心情。

然而，狂喜过后，一种全新的、带着点茫然和手忙脚乱的情绪迅速填补了空白。

见面！

真的要见面了！

就在几天后！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浪花，还有无数纷乱的涟漪。他不再是隔着屏幕发送文字和接收语音的那个相对“安全”的吴迪了。他将以一个有血有肉、会紧张、会出汗、可能会说错话、甚至走路姿势都不一定好看的实体，出现在林薇面前。

怎么办？

巨大的、毫无经验的恐慌感镇住了他。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焦虑，点开了电脑的浏览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带着点笨拙的急切：

“第一次和女孩子单独出去应该注意什么？”

“第一次见面应该送女孩子什么礼物？”

“约会地点怎么选？”

“和网友第一次见面要注意哪些细节？”

搜索引擎瞬间弹出成千上万条结果。他一条条点开，眼神专注得像在攻克一个复杂的系统故障。然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注意穿着得体，干净整洁”——这还用说？

“提前规划好行程，避免冷场”——行程？去哪？吃饭？看电影？逛公园？

“礼物不宜太贵重，但要有心意”——心意？什么才算有心意？一束花？会不会太俗套？太像追求？一个小玩偶？会不会显得幼稚？

“保持自然，做自己”——做自己？那个在领导面前有点怂、在相亲时容易冷场、在陌生人面前容易拘谨的自己？

网上的建议五花八门，有的细致到教人怎么点菜，有的宏大空泛只谈“真诚”。吴迪看得眼花缭乱，心头的迷茫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每一条看似有用的建议，都仿佛指向了一个新的、他从未思考过的难题。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关掉一个又一个网页。那些标准化的答案，似乎都无法安放进他和林薇这几个月用文字和语音一点点搭建起来的、带着独特温度和默契的关系里。

窗外，暮色开始四合，将办公室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吴迪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那些未能解答他心中困惑的搜索记录，初时的狂喜渐渐沉淀下来，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对于未知“见面”的紧张和期待。

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最终，他关掉了所有浏览器标签。五一的邀约像一道闸门，放出了心底那头名叫“冲动”的困兽，也开启了一段充满甜蜜未知的航程。而此刻，站在航程的起点，他像一个毫无经验的水手，对着茫茫大海，既兴奋于远方的风景，又忐忑于即将面对的风浪。这平凡的傍晚，因一个邀约的尘埃落定，骤然变得不同寻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