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56章 饭桌旁的信号灯

工位上的电脑屏幕，亮着枯燥的日志分析界面。一行行文字和参数像冰冷的爬虫，在吴迪眼前机械地滚动。可他的目光却没有焦点，思绪早已飘出这间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办公室，缠绕在手机里那个新添加的、名字叫“L”的联系人上。

“发不发呢？”

“现在发是不是太早了？才上午十点多……”

“她可能在忙吧？设计公司，说不定在赶稿……”

“要不……下午再发？找个什么话题开头呢？”

“直接问‘在干嘛’会不会太突兀？”

“要不……分享个新闻？或者问问她昨天说的那个设计稿赶得怎么样了？”

脑子里像装了一台失控的收音机，各种念头嗡嗡作响，频道来回切换，每一个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却始终无法按下发送键。鼠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圈，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半天敲不下一个字。旁边张磊喊了他两声，他才猛地回过神，茫然地“啊？”了一声，引来对方一个无语的白眼。

时间在魂不守舍中被无限拉长。午餐食不知味，下午更是如同梦游。峰哥临时甩过来一个排查线上告警的任务，像一盆冷水，才把他从纷乱的思绪里短暂地泼醒。故障单、日志流、参数比对……这些熟悉的、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硬骨头，反而成了此刻的避风港，让他暂时把那个卡通头像和空白的对话框压到了意识深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神锐利地盯着屏幕上的报错信息，整个下午，他几乎没再看一眼手机。

直到打卡机“嘀”的一声脆响，宣告了工作时间的结束。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心绪，如同解除了封印，瞬间又翻涌上来，甚至比上午更加清晰、更加迫切。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电梯的人，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匆匆开门，进屋。放下背包，甚至没顾上开灯。暮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涌进来，将空旷的客厅染成一片温柔的蓝灰色。他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昨晚剩下的米饭和一点青菜、鸡蛋。点火，热油，动作麻利得近乎粗暴。几分钟后，一碗简单的蛋炒饭冒着热气被端上了餐桌。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咀嚼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坐在餐桌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瞟向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是暗的，像一块沉默的黑曜石。

炒饭的滋味几乎尝不出来。心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提着，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碗里的饭快见底了，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亮起，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找到那个带着卡通女孩侧影的头像。

指尖在输入框上方悬停了几秒，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在敲一面小鼓。最后，他鼓起勇气敲下了最简单、最朴素的几个字：

“下班了吗？”

发送。

消息框上方立刻变成了“L”。一个代表对方正在输入的小小提示符在昵称旁边跳动了一下，随即消失。

吴迪的心也跟着那提示符猛地一跳，随即又沉了下去。他放下手机，强迫自己拿起勺子，把碗底最后几粒米扒拉进嘴里，味同嚼蜡。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无法从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挪开。

一秒，两秒……时间在无声的等待里被无限放大。窗外的天色又暗沉了几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起身去洗碗时——

“嗡！”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在渐暗的室内显得格外醒目。

吴迪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指尖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屏幕解锁，微信图标上顶着一个小小的红点。点进去，是“L”的回复：

“刚到家，今天有点忙。”

短短几个字，一个句号。没有任何表情符号，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奇异的、微小的暖流，却猛地冲散了吴迪心头积压了一整天的焦灼和忐忑！那感觉，就像一个在漫长寒夜里跋涉的人，终于看到远方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火。虽然遥远，虽然不确定，但那光，是真实的！她没有无视，没有敷衍，她回应了！

喜悦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足以让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立刻回复：

“辛苦了。晚上吃什么？”

这次，回复来得快了些：

“还没想好，估计点外卖吧。（一个有点无奈的表情） 你呢？”

她不仅回答了，还主动反问了一句！甚至还带了个表情！吴迪感觉那点暖意又扩大了一点，手指飞快地打字：

“正在吃，自己随便炒了点饭。”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一个人对付一口。”

信息发送过去，他盯着屏幕。很快，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几秒。最终，林薇发来：

“嗯嗯，自己动手也挺好。我先去收拾一下，有点累，一会儿再聊哈。（一个表示抱歉的可爱表情）”

“好的好的，你先忙！”吴迪赶紧回复，生怕耽误了她。

对话再次暂停。但这次，吴迪的心情却截然不同。没有失落，只有一种被理解的轻松和被尊重的暖意。她说了“一会儿再聊”，这就意味着，还有后续！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顾不上扶，端起桌上的空碗和盘子，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流冲刷着碗碟，洗碗布被他搓得飞快，泡沫飞溅。平日里需要磨蹭十几分钟的洗碗工程，今天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宣告结束。灶台、水池也被他顺手擦得锃亮。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跑着回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啪”地一声打开电视。屏幕亮起，随便调到一个正在播放综艺的频道，热闹的音乐和喧哗的人声瞬间填满了空荡的房间。但他根本没心思看屏幕上演的是什么。

他把手机放在沙发扶手上，屏幕朝上，音量调到最大，确保不会错过任何一声提示音。然后，他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牢牢锁定在手机屏幕上。电视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综艺里夸张的笑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夜色彻底浓稠如墨，城市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无声流淌。

吴迪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像一尊等待信号亮起的灯塔。沙发扶手冰凉，手机屏幕安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被拉长，每一次心跳都在无声地计数。他在等。等那个小小的绿色图标再次亮起，等那个卡通头像旁边跳出新的消息提醒，等那句“一会儿再聊”变成新的、温暖的对话。

在这寂静的等待里，初春夜晚的微凉似乎都被沙发扶手上那点屏幕的光，和他胸腔里那点持续燃烧的、名为期待的微小火苗，驱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