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43章 归期如蜜

日子像被裁成固定形状的纸片，一页页翻过。元旦的钟声余韵尚在清冷的空气里飘荡，新年的日历便已悄然掀开。吴迪窗台上的那盆绿萝，叶子似乎又舒展宽大了几分，沉默地丈量着时光的流逝。新房子里，那股新装修特有的、微涩的“新家味”，在日复一日的穿堂风里，终于淡到几乎难以察觉，只剩下冬日阳光晒过白墙和木地板后，一种干净、干燥的暖意。

房子早已具备了入住的条件，像一个收拾停当、静待主人的空壳。但吴迪并不着急把自己填进去。他心中那个清晰的图景从未改变——这新家的第一缕烟火气，第一顿热腾腾的饭食，必须是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叽叽喳喳的妮妮一起。这等待，本身就成了掺着蜜的糖，日子越近，甜意越是丝丝缕缕地从心底渗出来。

于是，空屋成了他周末精心布置的“舞台”。他像一只衔泥筑巢的鸟，一点一点，用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小物件，填充着空旷的骨架。他不再需要跑远大的家具城，目标转向了更生活化的市场和小型家居店。

一个阳光尚好的周六，他拖着一个轻便的折叠小推车，一头扎进了离家不远、烟火气十足的生活大市场。这里没有商场锃亮的地砖和香水味，空气里弥漫着竹木藤草的气息、新塑料制品的味道，还有炸油条和煎饼果子的香气。吴迪熟门熟路地穿行在拥挤的摊位间。

在一家堆满藤编和竹制品的摊位前，他停住了。目光落在一张尺寸适中的钢化玻璃茶几上。桌面光洁，边缘圆润，下面带一层简单的藤编置物筐，既实用又不显笨重。他蹲下身，用手指关节敲了敲玻璃，声音清脆结实，又试着拉了拉藤筐，还算牢固。“老板，这个多少？”一番不算激烈的讨价还价后，他爽快地付了钱，看着老板熟练地用泡沫和麻绳把茶几捆扎结实，然后给了老板地址，让老板帮忙送到家里。

接着是餐桌和餐椅。他选了一套最基础的白色钢化玻璃面圆桌，配六把线条简洁的白色塑料餐椅。没有花哨的设计，胜在轻便、易清洁，也足够一家几口围坐。椅子叠起来，和捆扎好的桌子一起，吴迪同样也给了地址，让老板帮忙送过去。

锅碗瓢盆的摊位更是琳琅满目。吴迪像个经验丰富的主妇（虽然他还不是），掂量着炒锅的厚薄，检查着汤锅的锅盖是否严丝合缝。最终，他选定了一套基础的不锈钢汤锅炒锅组合，一个厚实的电饭煲内胆（电饭煲等以后再买），一打素净的白瓷碗，几个厚实的玻璃盘，还有必不可少的筷子、汤勺。当他把沉甸甸的锅具和碗碟小心地码放进小推车，一种“家”即将开伙的实感，沉甸甸地落在了心头。摊主大姐热情地塞给他几双竹筷做添头，笑着说：“小伙子新开伙啊？齐全了日子就红火！”吴迪笑着道谢，心头暖意融融。

这些东西，被他布置到了新房。空旷的客厅中央，终于有了落点——茶几被安置在沙发前不远的位置，反射着窗外的天光。餐桌则靠墙摆放在厨房门口那片空地上，六把椅子整齐地收在桌下。厨房光洁的台面上，也第一次有了内容：锅具整齐地摞在角落，碗碟收进了新买的一个简易塑料置物架里。每一次添置，都让这空壳更像一个等待烟火升起的巢穴。

最重要的两样大件——电视和冰箱，他早已在线上反复比较后锁定了目标。中等尺寸的国产液晶电视，一级能耗的大容量三门冰箱，价格都卡在他预算的极限边缘。购物车里的“待付款”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估摸着家人启程的日子近了，他才在一个深夜，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慎重地点击了“支付”。支付成功的页面跳出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在订单备注栏里，一笔一划地、清晰地写下：

配送时间预约：请务必于1月xx日下午2点-5点之间送达安装，具体地址：清江市xx区xx路xx号xx栋x单元xxx室。收件人吴迪，电话xxxxxxxxxxx。此日期非常重要，请务必准时，谢谢！

xx日，正是爷爷奶奶抵达清江的前两天。他要让崭新的冰箱里填满迎接他们的新鲜果蔬，让客厅的电视在家人踏进门时就能播着热闹的节目。这份心思，藏在冰冷的订单备注里，是他笨拙却滚烫的仪式感。

时间终于滑到了一月中旬。清江的冬日寒意更甚，行道树的叶子几乎落尽，枝桠在灰蓝的天空下伸展出利落的线条。吴迪的心，却像被炭火烘烤着，越来越暖，越来越烫。妮妮的寒假，终于开始了，爸爸妈妈也结束了在外奔波的一年，早早的回到了老家。

这天晚上，吴迪拨通了老家的视频电话。屏幕亮起，瞬间被几张熟悉而期盼的脸占满。奶奶的脸几乎要贴到镜头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迪娃！妮妮放假啦！放得可早哩！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爷爷坐在奶奶旁边，搓着粗糙的大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哥！我作业都快写完啦！就等去你新家啦！”妮妮的小脑袋从爷爷奶奶身后挤出来，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小辫子一甩一甩，“我的小床！我要第一个睡！”

吴迪看着屏幕里家人热切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暖流直冲眼眶，鼻子有点发酸。他努力稳住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宣布：“爷，奶，爸，妈，妮妮！票，我给你们订好了！xx月xx日，上午十点的高铁，下午两点多就到清江南站了！我去接你们！”

“订好了？！真订好了？”妈妈的声音带着惊喜和一丝急切，“你这孩子，花这钱……怎么不早说，我们自己……”

“妈！”吴迪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一丝撒娇般的“霸道”，“说好了我安排就我安排！高铁快，坐着也舒服，你们少受罪。票钱别操心，我有数！你们就收拾好行李，等着坐车就行！”

“哎！好！好！”奶奶迭声应着，笑得合不拢嘴，枯枝般的手拍着爷爷的胳膊，“听见没老头子？迪娃给咱买的高铁票！咱也坐回那快的！”

爷爷咧开嘴，露出稀疏的牙，不住点头：“好！坐高铁！坐高铁去看我孙子的新屋！”

爸爸在一旁，脸上是深深的笑纹，对着镜头，再次竖起了一个无声的大拇指。

妮妮更是高兴得在屏幕那头蹦了起来：“坐高铁咯！去哥哥的新家咯！耶——！”

视频里充满了喜悦的喧闹，笑声几乎要溢出屏幕。吴迪看着，听着，嘴角高高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窗外出租屋的夜色深沉，但他心底却亮如白昼，被一种巨大的、即将圆满的欣喜充盈着，鼓胀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挂了电话，出租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但那份喜悦的余温仍在空气里震荡。吴迪没有立刻起身，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散。xx月xx日，xx月xx日下午……

他仿佛已经看到高铁站熙攘的人潮中，爷爷奶奶佝偻却急切的身影，爸爸妈妈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却亮着眼神的脸，还有妮妮像只小鸟一样飞扑过来的样子。他仿佛已经听到新家门打开时，家人此起彼伏的惊叹；闻到厨房里妈妈操持晚饭时飘出的、久违的家的饭菜香；看到妮妮在她的小床上兴奋地打滚，爷爷奶奶坐在他精挑细选的沙发上，摸着厚实的布料，脸上是安心而满足的笑容……

这空置了数月、被他一点点亲手填满的屋子，终于要迎来它命定的主人，迎来它该有的喧闹和温度。

吴迪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鼓荡着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期待。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出租屋那扇狭小的窗户。深冬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却丝毫不觉得冷。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海，仿佛都在为这场等待已久的团聚，无声地铺展着归家的路。他拿出新房那把冰凉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充满希望的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