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08章 日常的锚点与无声的潮汐

晨光依旧准时穿透窗帘的缝隙，将卧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静谧空间。吴迪的生物钟比闹铃更顽固，总是在那个固定的时刻将他从睡眠中温柔地剥离。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关上卫生间的门，将卫生间的水流声控制在最低分贝。镜子里倒映出男人平静的眉眼，刷牙、剃须、换上舒适的衣服，一系列动作流畅得像经过精密编程。只是如今，准备早餐的份量变成了双人份——微波炉叮一声热好牛奶，煮蛋器里躺着两颗圆润的白煮蛋，面包机弹出焦香恰到好处的吐司。

他推开主卧的门，林薇还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侧脸恬静，呼吸均匀。他俯身，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额角。她睫毛颤动，含糊地“唔”了一声，眼睛却未睁开，只是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像只贪恋温暖的猫。

“牛奶和蛋在桌上，面包在厨房。我走了。”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拂过她散在枕上的发丝，“你也该起床了，起来收拾收拾吃了早饭再去上班。”

“……嗯……”她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算是回应。

吴迪轻轻带上门，将满室静谧还给她。玄关处，他穿上擦得干净的小白鞋，提起公文包拿上背包。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落锁，他汇入清晨电梯下行的人流，走向地铁站，开启又一个按部就班的工作日。

他的世界，节奏依旧。公司的玻璃门旋转，冷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打印纸和咖啡的熟悉气味。工位、电脑、开机密码、待处理的邮件列表……一切如同复制粘贴。市场寒潮的余威未散，像一层看不见的灰霾笼罩在办公区上空。茶水间的闲聊里，“裁员”、“降薪”、“项目冻结”是高频词汇。吴迪所在的部门还算稳定，但那种无形的压力无处不在。他埋头于工作之中，像一艘平稳行驶在既定航线上的船，没有风浪，却也看不到新大陆。加薪已是遥远的记忆，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只是“表现平平”，至少未被那波降薪的浪头拍中。那个空降又迅速陨落的副总，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便彻底沉底，连离职都显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一个很快被行政抹去的名字和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峰哥重新直接管理团队，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只是空气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沉闷和谨慎。

当吴迪在地铁换乘站被人流推挤着向前时，林薇才在卧室的闹铃二次催促下，挣扎着坐起身。她揉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才趿拉着拖鞋走进客厅。看到桌上温热的牛奶和剥好壳的白煮蛋，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她慢悠悠地吃着早餐，享受着比吴迪多出来的这一小段慵懒晨光。

化妆镜前，她仔细描摹着职场新人的得体面貌。粉底均匀，眉毛精致，口红选了提气色又不失稳重的豆沙色。新买的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衬得人格外精神。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自信的微笑，然后拎起通勤包，脚步轻快地出门。八个地铁站，直达，车厢甚至不算特别拥挤。她听着播客，或者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景观，心情是松弛而略带期待的。

她的新世界，正徐徐展开。入职培训的轻松氛围已然散去，真实的工位迎来了真实的工作量。她的工位上，渐渐堆起了文件夹，贴上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好几个窗口——内部通讯软件、项目管理工具、需求文档、设计稿。李姐开始给她分配具体的任务，从相对简单的模块入手，但复杂度已不可与培训期同日而语。

“林薇，这个页面的用户反馈数据整理一下，输出一份简要报告，下午给我。”

“好的，李姐。”

“薇薇，这个需求方的修改意见有点模糊，你帮我先跟他们沟通一下，理清楚具体要点。”

“没问题，小杨姐。”

“林薇，下周的这个项目会议，你先做一下会议纪要。”

任务接踵而来，她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海绵，迅速吸收着，但也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她开始需要频繁地请教小杨，甚至偶尔需要鼓起勇气去敲李姐的门。加班变得不再罕见。有时是为了赶一个突然提前的截止日期，大多数时候是因为需求方反复变更意见......

第一天大家都下班后，她坐在工位上，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她拿出手机，给吴迪发消息：「今天要晚点回，有个报告要赶一下。」后面跟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吴迪的回复很快：「没事，慢慢来，休息休息再继续吧。晚饭吃了吗？」

「还没……准备弄完再吃。」

「别饿着，先点个外卖到公司。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不用啦，我自己点就好。你先回家吧。」

「好，下班给我说。我在家等你回来。」

当她终于完成工作，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公司大楼时，夜色已浓。地铁车厢空荡了许多，她靠着冰凉的金属扶手，感到一丝疲惫，但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心里又有一种被工作填实的奇异满足感。

她打开家门，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电视开着，播放着叽叽喳喳的综艺节目。吴迪从沙发上站起身：“回来了？吃饭了吗？”

“在公司点了外卖。”她放下包，换上拖鞋，声音里带着倦意。

“热水器开着，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他接过她的外套挂好，“累了吧？”

“嗯，有点。”她点点头，走向浴室。热水冲刷掉疲惫，出来时，吴迪已经热好了一杯牛奶放在茶几上。

“谢谢。”她捧起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工作还顺利吗？”他坐到她身边。

“还行，就是事情一下子多了好多，有点手忙脚乱。”她靠在他肩上，小声说着今天的遭遇，哪个需求方很难沟通，哪个问题卡了很久才解决。吴迪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出一点笨拙却真诚的建议，或者只是拍拍她的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过，像一首节奏固定的循环曲。吴迪依旧每天清晨第一个出门，林薇则在他的轻吻和早餐香气中醒来，画着精致的妆，奔赴她的新战场。晚上，谁先到家谁就准备简单的晚餐，或者默契地点开外卖软件。有时林薇加班，吴迪会等她回来，留下一盏灯和温着的牛奶。周末，他们大多选择宅在家里，像是要补偿一周消耗的能量。吴迪去菜市场采购，变着花样做几顿好吃的，两人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或者各自捧着书和手机，享受无所事事的静谧。

生活仿佛被锚定在这种平稳的节奏里。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意外之喜，只有细水长流的日常和彼此无声的陪伴。吴迪的工作依旧波澜不惊，他像一颗稳固的齿轮，在庞大的机器里默默运转，不去想远方，只着眼于眼前的代码和需求。林薇则在忙碌中快速成长，磕磕绊绊，却也逐渐摸索出门道，开始能够独立处理更多事务，加班的时间似乎也略微减少了一些。

又一个周五的晚上，两人吃完吴迪做的红烧鱼，挤在沙发里看一部轻松的综艺。林薇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问：“对了，你们那个讨厌的副总，后来怎么样了？真的走了？”

“嗯，走了。”吴迪眼睛看着电视屏幕，语气平淡，“这周走的。hR发了公告，说是个人原因离职。”

“哦……那你们部门现在谁管？”

“峰哥直接管了。挺好的，省得瞎指挥。”吴迪拿起遥控器，调大了点音量，似乎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

林薇识趣地没有再问，将注意力转回喧闹的电视节目。但她能感觉到，吴迪对于工作，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一些。那种沉默并非不开心，更像是一种……接受了某种设定后的平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夜深了，综艺节目播完，广告声充斥着客厅。吴迪关掉电视，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睡吧？”他轻声问。

“嗯。”林薇点点头。

两人洗漱完回了各自的房间。主卧的大床柔软舒适。林薇很快就在熟悉的温暖气息中沉入梦乡，梦里或许还有未写完的代码或没理清的需求。吴迪躺在隔壁次卧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却没有立刻睡着。

他想起白天在公司，听到的零星议论。关于行业的不景气，关于公司可能进行的下一轮“优化”，关于其他部门又有人拿了补偿金离开……这些消息像远处隐约的雷声，并不真切，却也无法完全忽略。他翻了个身，轻轻替林薇掖好被角。

窗外的城市永不真正安眠，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微弱而变幻的光斑。在这日复一日的循环里，有些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像海底无声涌动的暗流，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力量暗生。生活这艘船，正载着他们，平稳地航行在既定的航道上，驶向可知又未知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