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四年十二月十五,金陵城西。
隆昌号商行门外车马如龙。三进的宅院今日门户大开,门楣上悬着新漆的匾额“聚珍阁”,两侧石狮系着红绸。
若不是门口站着八名孔武有力的护卫,乍看只当是哪个富户在办喜事。
可往来之人皆非寻常。有乘青呢小轿悄然落下的,有骑马带三五个随从的,更有甚者,车帘掀起一角,露出的半张脸竟是在江南家喻户晓的大商贾。
二楼雅间内,苏晨一身宝蓝色锦袍,头戴方巾,扮作寻常富家公子模样。
他凭窗而立,目光扫过院中陆续抵达的宾客。
王猛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低声道:“侯爷,江南五家都来人了。谢家来的是四房老爷谢文东,王家是大公子王崇明,柳家是二爷柳克爽,顾家是账房总管顾禄,陆家...来的是个生面孔,三十来岁,说是陆家之前在江北采买的管事,但看气度不像。”
“陆家最是谨慎。”苏晨并不意外,“那管事叫什么?”
“自称姓陆名江,但属下查过,陆家这一辈没有叫陆江的。倒是有个叫陆啸的庶子,今年二十九,擅长商贾之事,却从未在外露面。”
苏晨嘴角微扬:“那就是他了。陆家不想明着与江北往来,派个庶子、换个名字,进退皆宜。倒是个妙招。”
“另外,”王猛压低声音,“秦统领那边传来消息,今日进城的江南来人,暗中都带了护卫。谢家带了十二人,王家八人,其余各家五到八人不等,都安排在城西几家客栈。看样子,既防朝廷,也防彼此。”
“正常。”苏晨摆手,“今日我们只是看客。隆昌号的赵东家准备好了?”
“赵东家在楼下待客,紧张得直冒汗。属下让他喝了两杯定神茶。”
“告诉他,一切按计划行事。琉璃的来历,咬死了是从新罗贵族手里收的,途中损了七成,只剩这十二件。”
苏晨顿了顿,“还有,那几个托儿都到了?”
“到了。江北三家盐商,两家布商,都是赵东家的老主顾,不知内情,只当是来开眼界的。属下已暗中提点过,他们会在适当时机抬价。”
“很好。”苏晨转过身,“你也下去吧。今日你是我这富家公子的随从,别让人看出端倪。”
“是。”
王猛退下后,苏晨重新看向窗外。院中,一个五十来岁、面白微胖的男子正拱手迎客——正是隆昌号东家赵德福。
他今日一身簇新的紫缎袍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任谁看了都只当是个走了大运的商贾。
巳时正,赏珍会开始。
聚珍阁正厅内,十二张紫檀木椅围成半圆,每张椅子旁都设了小几,备着茶点。
宾客陆续落座,彼此寒暄,目光却在暗中打量。
谢家四老爷谢文东坐首席,他年约四旬,三缕长须,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手中把玩着一对核桃,神色淡然。
身旁的王家大公子王崇明却年轻气盛得多,不过二十七八,锦衣玉带,腰间佩玉就有三块,正与邻座的柳家二爷柳克爽低声说笑。
柳克爽四十出头,面容精瘦,眼珠转动间透着精明。
他一边应付王崇明,一边用余光扫视全场。
顾家账房总管顾禄最是低调,坐在角落,捧着茶盏默不作声。
而那个陆江,则选了靠门的位子,腰板挺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空着的展台。
“诸位贵客,”赵德福走到展台前,团团作揖,“今日蒙各位赏脸,莅临寒舍。赵某做了一辈子生意,从未见过如此奇珍。三个月前,赵某的商船从新罗回国,偶然购得一批海外琉璃...”
他按照苏晨教的词,将“海上风浪”“新罗内乱”“贵族流亡”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末了叹道:“原本有四十余件,途中颠簸,损了大半,只剩下这十二件完好。赵某本欲珍藏,奈何船队受损,急需现银修补,只好割爱...”
话音未落,王崇明便笑道:“赵东家不必赘言,好东西拿出来瞧瞧便是。若是真如所言,我王家绝不吝啬。”
“王大公子爽快。”赵德福拍拍手,“请第一件珍品——”
两名青衣小厮抬着一只锦盒上前,小心翼翼放在展台上。赵德福亲自打开盒盖。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那是一尊琉璃观音像,高约尺余,通体晶莹剔透。
观音面容慈悲,衣袂飘飘,更奇的是在晨光映照下,像身内竟有点点金屑流转,恍若佛光。
“此像据说是新罗王室为祈福所制,”赵德福声音发颤,“内嵌金粉九百九十九粒,取九九归一之意。诸位请看,这衣纹、这莲台……浑然天成,毫无接缝。”
谢文东终于放下手中核桃,身子微微前倾。
他身后一位老仆上前细看片刻,回到他身边低语几句。
“赵东家,”谢文东开口,“可否近观?”
“自然,自然。”
谢文东起身走到展台前,俯身细看。
他看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手指在琉璃表面虚抚,终究没敢真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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