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于上的洪承畴,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最终,他平静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让他进来吧。”
命令传下,不一会儿,帐帘被掀开,卢方舟大步进入了大帐。
刚进大帐,他便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有审视,有疑惑,还有几分探究,仿佛他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似得。
卢方舟心里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一路从营外进来时,他早已将大营中秦军的状态看在眼里。
史书上所记载的明末陕西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饷匮粮乏”的惨状,还真不是夸大其词。
沿途所见的军士,许多人面有菜色,身上的号衣破旧不堪,打着层层补丁,装备更是五花八门。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里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坚毅。
卢方舟心中暗叹:
这便是吃最多的苦,干最多活的秦军啊。
他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大帐正中那个端坐的身影。
面容清癯,颌下长髯梳理得整齐,虽未披甲,却自有一股沉稳威严的气度,想来便是洪承畴了。
果然,旁边的曹变蛟适时地介绍道:
“卢将军,此乃总督陕西三边军务、领兵部尚书衔的洪督师。”
卢方舟连忙上前施礼:
“末将宣府中路参将卢方舟,参见督师。”
洪承畴开口,带着浓重闽地口音的官话响起:
“卢将军远来辛苦,免礼吧。”
他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参将,见他虽年纪轻轻,却举止有度,眼神清明,不由暗自点头。
而卢方舟也趁着这机会,抬起头,好奇地近距离观察这位明末名人。
果然如史书记载那般,眉宇间藏着谋略,气度中透着干练,确是能臣模样。
然而,一想到眼前这位此刻还一心要为大明剿灭流寇、堪称中流砥柱的能臣。
在数年后那场决定国运的松锦大战中兵败被俘。
最终未能舍生取义,而是选择了剃发投降,彻底背弃了其所信奉一生的纲常伦理时候。
卢方舟心中暗叹,目光中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份复杂的心思悄然流露在眼神里,被洪承畴敏锐地捕捉到了。
洪承畴微微一怔,这位从宣府远道而来的年轻参将,投向自己的目光实在有些古怪。
那眼神深处,似乎并非单纯的敬畏或好奇。
竟隐隐掺杂着一种惋惜?
还有一丝审视与疏离?
这感觉转瞬即逝,让他几乎以为是连日操劳所致的错觉。
他按下心中的疑惑,思绪回到正题。
想起方才曹变蛟的描述。
对于卢方舟部马匹众多,他倒并不十分惊奇。
既是杨嗣昌特意从宣府调来千里驰援的,一定是他的嫡系亲信。
杨嗣昌自然会在能力范围内为其优先调配马匹资源。
甚至七拼八凑也要给他凑出一支像样的骑兵来,以壮声威,这很符合杨嗣昌一贯扶持亲信的作风。
真正让洪承畴感到好奇的,是曹变蛟提及的“车马众多,辎重惊人”的话。
以及另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这支军队是如何跨越千里,一路筹措粮草补给,维持这般庞大消耗的?
按常理而言,长途奔袭支援,理应轻装简从,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负担,方能加快行程,减少消耗。
带着庞大的车马队伍,不仅行动迟缓,每日人吃马嚼的消耗更是天文数字。
而他们穿越的又是流寇肆虐、官府困窘的河南之地。
总不可能一路吃的全是自家从宣府带出来的粮草吧?
那得需要多么庞大的后勤支持。
于是,洪承畴就开口询问卢方舟,其军中为何携带如此多的车马,以及一路上的粮草补给是如何解决的。
卢方舟自然不能说其实这一路上,他左手大棒、右手大刀的。
使得所过之处的官员都极为“支持”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粮草补给总能顺利到手吧。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将话题轻轻带过,只说仰赖朝廷威仪和地方官协力,总算勉强维持。
至于车马众多的原因,他便将在开封府“兼职”的经历简要道出。
说是受周王及巡抚、总兵之邀,协助他们剿灭了为患地方的流寇刘希尧与蔺养成所部。
顺手缴获了贼寇的一点物资,因此车马辎重看上去也就比寻常多出了那么“一点点”。
听完卢方舟这番轻描淡写的叙述,大帐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刘希尧和蔺养成,虽然名声不及张献忠、李自成那般显赫。
但“革左五营”的名头在座的将领都是听过的,甚至交过手。
也知道近来他们在河南等地闹得很凶,牵制了官府不少精力。
如此两股悍匪,就这么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参将“顺手”给剿灭了?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戏呢?
却又由不得人不信,毕竟他此刻确实站在这里,还带着缴获的庞大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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