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问暖,川渝辞寒。
崇祯十九年,十二月初。长江之上,寒雾未散。
几艘客船悄然破开江面薄雾,顺流东下。
甲板上,一个披着厚重斗篷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两岸景象。
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此刻却难掩眼中震撼。
这便是化名“黄来儿”潜入江南的李自成。
“这江南的冬天,倒是比川地舒坦多了。”他低声自语,呼出的白气在温暖空气中迅速消散。
比起四川那种钻入骨缝的湿冷,这里的风都带着几分柔和。
亲兵队长张鼐,手持一件厚氅,低声道:
“陛下,江面风大,进舱歇会吧。”
这位跟随李自成南征北战的骁将,此刻脸上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异。
“无妨。”李自成摆了摆手,目光依旧锁定在远方:
“你看看这江南,腊月天,水还未结冰,田里竟还有绿意。”
他深吸一口气,
“这地方,富庶得超乎想象。”
数日前,他们自川东秘密出发,轻舟简从,沿江东下。
名义上是应那位声名鹊起的“林经略”之邀,共商抗清大计,实则,李自成心中自有盘算。
这是他第一次深入江南腹地,所见所闻,都在冲击着他数十年的认知。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个年仅二十九岁,却在短短数年间将江南经营得铁桶一般,究竟是有何等能耐。
——。
船过武昌时,李自成示意船夫靠岸。
“陛下,要进城吗?”
“不必,”
李自成摇头,“就在码头看看吧。”
船刚靠岸,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脚步。
李自成还记得崇祯十五年间,他与“左崽子”左良玉在此拉锯,那时的武昌城垣残破,江面浮尸偶见,码头上尽是面有菜色、眼神麻木的百姓和溃兵。
可如今……
但见帆樯如林,舳舻相接。
码头上人流如织,扛包的力夫、叫卖的商贩、巡检的兵丁,构成一幅繁忙喧嚣的画卷。
崭新的青石板路面从码头一直铺陈开去,两旁店铺旗幡招展,酒肆茶楼的香气混杂着水汽扑面而来,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只一派繁荣景象,哪里还有半点战乱痕迹?
“陛下,您看那边!”
张鼐忽然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手指江心。
只见一艘造型奇特的怪船,正“突突突”地冒着浓密的黑烟,逆着江流稳稳上行。
它没有林立的帆桅,船体两侧巨大的明轮哗啦啦地划开江水,速度之快,远超周遭依靠风力和人力的帆船。
岸边的百姓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只有几个顽童兴奋地沿着江岸追逐,口中喊着:“铁牛船!铁牛船又来啦!”
李自成浓眉紧锁,“那就是林天搞出来的……蒸汽什么船?”
他语气低沉,带着审视。
张鼐方才特意找同行的老船夫打听过,此刻语气仍带着惊奇:
“回陛下,正是。听那船夫说,这铁家伙劲儿大,不靠风不靠水,烧煤就行,载重极多。从南京到武昌,若是顺水,一日便可往返!若是咱们当年……”
他说到这里,猛地住口,小心地看了李自成一眼。
李自成岂能不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若是当年转战中原、围攻开封时,有此物转运粮草兵员,何至于那般艰难?
他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但面上不动声色。
更让李自成留意的,是码头工人的状态。
那些力工虽依旧穿着粗布短打,肩上扛着沉重的麻包,但个个面色红润,步履稳健,彼此间还有说有笑,浑不似他记忆中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眼神灰暗的苦力。
李自成心中一动,迈步下船,走向一个正坐在货箱上歇脚、抽着旱烟的老船工。
张鼐等人立刻警惕地散开四周。
“老哥,叨扰了。”
李自成拱了拱手,学着北地商客的口吻,“歇着呢?看这码头热闹,弟兄们力气也足,工钱想必不错?”
老船工抬起头,见李自成一行人虽风尘仆仆,但气度不凡,心下猜测是北边来的大客商,便也热情地回道:
“这位东家客气了。托咱们林经略的福,如今这码头活计多,按件计工,多劳多得。
像俺这样的,手脚麻利点,一天挣个三十文不成问题,码头还管早晚两顿饱饭,有荤有素!”
“三十文?还管饭?”
李自成身后的一个亲兵忍不住低呼。
这在北方,是不可想象的优厚条件。
李自成目光微闪,又问:“我看那冒烟的船,来得快,装得多,就不怕抢了诸位老哥的饭碗?”
“嗨!”
老船工闻言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
“刚开始大伙儿也这么嘀咕,心里直打鼓。可后来发现,这怪船跑得快,来往的货物反而更多了!以前十天半月的货量,现在三五天就堆满了仓库。
活儿不但没少,反而更忙了!您是没见上个月,各个商行都抢着招人,工钱还涨了呢!如今这武昌码头,天天都缺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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