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
——。
燕山落雪,覆此皇城。
清廷,顺治三年,十一月十五。
北京城的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又铺天盖地。
细密的雪沫子被朔风卷着,打在户部衙门的朱漆廊柱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无数细语在空气中凝结、坠落。
于泽诚缩着脖子,将身上的棉袍又裹紧了几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冗长的回廊。
冰凉的雪花趁机钻入他的脖颈,激起一阵寒颤,但这寒意,远不及他心底冰冷的万分之一。
这几个月,他在户部,真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凭借着一手漂亮的楷书和算学上的机敏,他好不容易才在粮饷司站稳了脚跟,得以协助处理最为核心的军需调度。
这个位置,让他得以窥见清军征朝的核心机密,却也意味着,他脚下的深渊,更加深邃,更加致命。
光是登记在册,囤积于沈阳一地的粮秣,就已超过三十万石。
每一次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那些冰冷的数字,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于文书。”
一个带着独特腔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脚步猛地一滞,几乎是凭借着这几个月养成的本能,才控制住身体没有显露出明显的颤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属下应有的恭谨。
来人是粮饷司主事哈尔哈,一个年约四旬的满人官员,总喜欢用那种看似随意,实则能刮下人一层皮的目光打量人。
“哈主事。”于泽诚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下官礼。
哈尔哈走到他近前,目光在于泽诚脸上逡巡片刻,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事。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这雪天路滑,于文书走得倒快。近来司里公务繁巨,可还顺手?”
“托大人的福,一切尚好,卑职不敢懈怠。”
“哦?是吗?”哈尔哈语调未变,话锋却倏地一转,
“我依稀记得,于文书是山东人士?”
来了!于泽诚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乡土之情:“大人记得不错,卑职正是山东济南府人,离家已久,倒让大人见笑了。”
“济南府……好地方啊,泉城嘛。”
哈尔哈像是感慨,又像是自语,随即状若无意地补充道,“巧了,前些时日,刑部大牢里进了几个南边来的耗子,骨头挺硬,审了许久才开口,巧得很,也是山东人。”
于泽诚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强自镇定:“大人说笑了,卑职在户部当差已有数月,可从未有过差错。此心可昭日月!岂是那些宵小之辈可比?”
哈尔哈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于泽诚,似乎在审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片刻的死寂后,哈尔哈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
“呵呵,随口一提,开个玩笑罢了,瞧你紧张的。去吧,把辽东那边新到的粮册尽快整理出来,睿亲王等着要看呢。”
“嗻!卑职这就去办!”于泽诚再次躬身,直到哈尔哈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腰,转身走向自己的值房。
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转过廊角,确认四周无人,他才敢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稍微清醒。
他这时候刚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样的试探最近越来越频繁。自从范正文调走后,他在户部的处境就变得岌岌可危。
满人官员对他们这些汉人书吏,天生就隔着一层猜忌,更何况他如今身处机要之地,经手的都是征朝大军的粮饷机密。
回到那间狭小阴冷的值房,于泽诚强迫自己坐到书案前,摊开那摞厚厚的粮册。
这是最新一批即将运往辽东前线的军需记录,上面的数字令人咋舌。
粮米十万石,豆料五万石,还有可供三万匹战马消耗月余的草料……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
前后数批累加,清军为此次东征准备的粮草,足以支撑十万大军半年之用!这是何其恐怖的动员能力!
可这情报,他该怎么传出去?
——!
午时初刻,衙门口放班的梆子声响起。
同僚们大多寻地方打盹去了。于泽诚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空了的墨盒和几支秃笔,起身走了出去。
他需要透透气,更需要将胸膛里几乎要爆炸的信息传递出去。
借口买笔墨,他离开了户部衙门,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相隔两条街的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店。
这里是夜不收设立的一个秘密接头点,也是他唯一能喘口气的安全屋。
铺子里燃着劣质的炭盆,暖意混着墨香和纸张陈旧的气味。
精瘦的店老板见他进来,眼皮抬了抬,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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