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五月中旬。
不同于江南的湿润气候,夏日的北京,天空中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闷热中透着干燥。
摄政王府,书房。
多尔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一份来自山东前线的军报重重拍在桌上。精致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映衬出其主人此刻内心的烦躁。
军报是吴三桂送来的,依旧是老生常谈,陈述进攻如何困难,敌军防守如何严密,请求增派援军和粮饷。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敷衍。其核心只有一个:寸步难行,要钱要粮要援兵。
“废物!吴三桂这个废物!”多尔衮低声咒骂着,眼中寒光闪烁,“拥兵数万,顿兵山东边境半年有余,寸功未立!那个周镇、田见秀就这般难啃?分明是出工不出力,首鼠两端!”
下首的幕僚,刚林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息怒。吴三桂毕竟是汉人,其心难测。如今林天在江南坐大,难保他不会存有异心。依奴才看,光靠他一人,恐怕难以打开山东局面。”
一侧的大学士祁充格见状也是应声附和。
“刚大人所言极是。山东乃江南屏障,若不尽快拿下,任由林天整合南方,恐成心腹大患。”
多尔衮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南方的林天就像一根越来越粗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不能再等下去了。此人发展速度太快,若不能尽早遏制,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给林天施加前所未有的压力,必须打断他在江南的“好梦”!
多尔衮猛地抬起头,眼中锐光一闪,那股属于百战亲王、铁血摄政的决断气势瞬间回归。
“刚林!”
“奴才在!”一旁躬身侍立的大学士刚林立即应声。
“即刻拟令!”
“命豫亲王多铎,即日率正白旗精锐一万,汉军旗两万,携红衣大炮二十门,火速兵发山东!会同吴三桂所部,以多铎为主帅,统一指挥山东战事!告诉他,本王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必须在秋收之前,给本王在山东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至少要拿下青州府!不能让林天过得那么舒坦!”
“嗻!”刚林躬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王爷,如今河南初定,多铎王爷坐镇开封,方能震慑四方。若其主力南下,河南万一有变……恐中原震动,波及京畿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多尔衮大手一挥,断然道,“眼下心腹大患,是江南林天!河南方面……暂时让豪格那边分兵盯着点。况且,不是还有阿济格在四川搅局吗?只要山东打开局面,林天首尾难顾,大局依然在我!”
“王爷英明,奴才这就去拟旨。”
刚林见多尔衮决心已定,不敢再劝,躬身退下,匆匆而去。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冰鉴融化滴水的细微声响。
打发走了迫在眉睫的军务,多尔衮心头的烦躁却并未减轻分毫。
外部的军事压力,他尚可以凭借权势和铁腕去强行推动,哪怕代价惨重。但内部那些潜藏在宫墙阴影下的算计与背叛,却如同附骨之疽,更让他心力交瘁。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走到窗边,目光越过王府的重重院落,投向了紫禁城的方向,眼神复杂。
小皇帝福临,他的大侄子,正在一天天长大,虽然表面上对他这个“皇叔父摄政王”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恭敬”,但他能感觉到,那恭敬背后日益增长的疏离和一种隐形的对抗。那双曾经懵懂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属于帝王的、审视和戒备的光芒。
两黄旗的那些老臣,诸如索尼、鳌拜、遏必隆等人,围绕在皇帝身边,隐隐已成一股势力。
还有那位同样身为辅政王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态度也愈发暧昧难明。这个老滑头,看似中立,实则左右逢源,在他与皇帝母子之间摇摆不定,其心难测。
所有这些内部纷争的焦点,或者说,那根在背后默默牵引着皇帝身边势力,与他进行无声博弈的线,都指向了那个深居慈宁宫的女人——孝庄文皇后,布木布泰。
那个他曾经倾心恋慕,被称为“大玉儿”的科尔沁明珠。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辽阔的科尔沁草原。那个聪慧明媚、眼神灵动如星子的少女,曾是他灰暗青春里最耀眼的一抹亮色。
然而,命运实在弄人,她最终嫁给了他的兄长,雄才大略的皇太极,成为了大清的庄妃,如今的孝庄太后。
他至今仍记得那份深入骨髓的失落与不甘。
皇太极在世时,他只能将这份情感深深埋藏。如今,皇太极已逝,他大权在握,与她之间,却隔了更多、更沉重的东西。致使二人不得不相互提防,彼此间的距离亦是渐行渐远。
他太了解布木布泰了。她的智慧,她的政治手腕,丝毫不逊于任何男子。皇帝身边那股日渐凝聚的势力,背后若没有她的暗中筹谋、点拨授意,是绝无可能的。
她是在用她的一切,为她儿子的亲政铺路,也是在为他多尔衮,一点点地,挖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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