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夏日,已然带上了几分湿热的黏稠。紫禁城的深宫高墙,虽竭力隔绝了市井的喧嚣,却挡不住那随着暖风一丝丝渗透进来的、躁动而陌生的变革气息。
这气息,让久居宫闱的朱由检,时常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
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后,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案头堆积的奏章,仿佛一座无声的小山,压在他的心头。他随手拿起几份,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朱砂字迹所陈述的内容,却让他眉头越锁越紧。
“擅改祖制,惊扰地方,臣恐国本动摇……”
“与民争利,苛敛商税,江南士林沸腾,怨声载道……”
“林天其人,虽于社稷有匡扶之功,然行事酷烈,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言辞或激烈尖锐,或引经据典、委婉含蓄,但矛头无一例外,都指向了那个将他从淮安迎回南京,如今权柄赫赫的“林爱卿”,以及其推行的种种新政,尤其是那最为核心,也最受争议的经济改制。
朱由检放下奏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玉镇纸,轻轻叹了口气。殿内冰鉴散发着的丝丝凉意,似乎也驱不散他心头的烦闷。
自北京沦陷,他历经生死劫难,终被林天安置于这南京紫禁城中。
表面上,他依旧是九五之尊,享受着应有的尊崇,但朱由检并非愚钝之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大明王朝的权柄中枢,早已牢牢掌握在这个年轻得过分,却又手段老辣果决的臣子手中。
对于林天,他的感情是复杂的。若非此人,他朱由检怕是早已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随着北京城一同殉国,何来今日南京的偏安?有感激,但感激之余,内心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消除的不安。这不安,源于对失控的恐惧,源于对未知的惶惑。
林天所行之事,太多超出了他过往数十年帝王生涯的认知。盐政、漕运、税制、工坊……无一不是对祖宗成法的颠覆。
这大明江山,历经内忧外患,早已千疮百孔,真的还能承受得起这般猛药,这般翻天覆地的折腾吗?这些所谓的新法,真能如林天所承诺的那样,利国利民,中兴大明,而不是如王安石变法般,最终徒增纷扰,加速沉沦?
侍立一旁,须发皆已斑白的王承恩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那眉宇间的阴郁。
“皇爷,可是为近日外界那些流言烦心?林经略行事,虽看似……嗯,有些急切,然其忠心为国锐意进取之心,天地可鉴。观其以往举措,确也收效颇着……”
崇祯摆了摆手,没有言语。
忠心?他或许并不怀疑林天的忠心,至少目前看来,林天所做的一切,目标似乎都指向了恢复大明元气。
但这般大刀阔斧,全然不顾及祖宗成法和士林清议的手段,终究让他这习惯了旧有秩序的皇帝感到难以适从。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报声:“启禀陛下,林天林经略求见。”
崇祯收敛心神,整了整略显褶皱的龙袍袖口,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宣。”
林天今日未着官服,只是一身寻常青衫,显得干练而随和。他行礼后,并未直接奏事,反而像是看穿了皇帝心底的疑窦,主动开口。
“陛下近日似乎心有郁结,可是因为这南京城闷热?加之政务劳烦?”
哪里还有什么政务?不都被你大包大揽了!崇祯不由得在心底暗自腹诽,面上却不露声色。
见崇祯并未回应,林天索性继续言道。
“久居深宫,难免气郁。不如由臣陪同,出宫走走,散散心如何?”
“出宫?”崇祯微微一怔。这个提议太过突兀。
自北京失陷,他一路仓皇南奔,何曾有过片刻安宁?即便到了南京,名义上仍是天子,却也是深居简出,似是囚困在了这紫禁城中。
“正是,”林天嘴角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陛下久居深宫,恐不知这南京城外,如今是何等光景。臣请陛下微服,看一看这江南之地,在新政之下,究竟是民不聊生,还是别有洞天。”
崇祯心中一动,他确实想亲眼看看,林天折腾出的这番景象,到底如何。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头:“也好,朕便随爱卿去看看。”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宫城一侧的角门驶出,汇入了南京城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驾车的是林天本人,车厢内,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员外服饰的崇祯,以及同样扮作老仆的王承恩,两人皆是从车窗缝隙中,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马车先是沿着南京城的主要街市缓行。
与崇祯记忆中的南京相比,眼前的街景让他感到一丝意外。街道明显经过了修缮和清理,显得宽阔平整了许多。
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面上人流如织,虽衣衫各异,但大多面色红润,行色匆匆,带着一种忙于生计的急切与充实。
偶尔有几声关于“新税”、“市舶司”的抱怨顺着风飘入车内,但也很快淹没在更大的嘈杂声中,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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