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顺治三年。
四月的北京城,春意已深,杨花柳絮漫天飞舞,本该是暖风醉人的时节,紫禁城那朱红的高墙与明黄的琉璃瓦却在日渐和煦的阳光下,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沉重与肃杀。
这座象征着如今这个天下,北方至高权力的宫殿群,深处的暗流涌动,波谲云诡,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南方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随着小皇帝福临(顺治帝)年岁渐长,那个曾被摄政王多尔衮轻易抱在怀中、对朝政懵懂无知的幼童,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在其母亲孝庄文皇后的悉心教导和身边满洲老臣的潜移默化下,他开始对“皇帝”二字所蕴含的权力有了朦胧的认知,也开始对那位权倾朝野、凡事专断的“皇叔父摄政王”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疏离与警惕。
这一日,武英殿内正在进行常朝。年仅八岁的顺治帝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身形尚显稚嫩,小小的身板在尽力挺得笔直,模仿着记忆中父亲那庄严肃穆的姿态。
摄政王多尔衮则立于御座左前方数步之处,他身形魁梧,虽未着龙袍,但仅凭一身亲王常服,那股久居人上、睥睨天下的气势,已然压得殿内许多勋贵大臣不敢直视。
议政之初,多是些各地春耕、钱粮赋税的寻常奏报,殿内气氛尚算平和。
然而,当议题不可避免地转向南方愈发糜烂的战局时,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一名身着汉臣官服的官员出列,躬身禀报了来自江南的最新线报:林天已基本整合应天府周边及镇江、常州等地,近日更以迅雷之势轻取杭州,将富庶的浙北纳入掌控,并大刀阔斧地整编麾下各路人马,树起“皇明集团军”旗号,声势日隆。
多尔衮听完,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弧度,冷哼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林天?不过是个运气好些的南蛮子!据守江南一隅,整日弄些奇技淫巧,能成什么气候?待我八旗劲旅休整完毕,新占河南诸地夏收过后,粮草充足,届时一举南下,必叫他灰飞烟灭!”
他语气轻蔑,意图稳定人心,但殿中几位深谙兵事的老将,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毕竟,林天此人崛起之速,势力扩张之快,早已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料,绝非他们之前遇到过的对手可比。
就在殿内众臣或因摄政王的强势表态稍感安心,或暗自思忖之际,龙椅上一直沉默的小皇帝福临却忽然开口,声音尚带着几分未褪的童音,却异常清晰。
“皇叔父,朕近日曾听讲经的师傅们提起,那林天在江南推行什么‘新政’,清丈土地,分与无地汉民耕种,还大力鼓励工商,开设诸多作坊。若其假以时日,真能借此收拢了江南民心,积蓄起雄厚财力物力,岂不是我大清心腹之患?为何不趁其立足未稳,早日发兵,以绝后患?”
这番话从一个八岁孩童口中说出,不啻于一道惊雷,满殿皆惊!
许多大臣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龙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连多尔衮也微微侧目,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没想到,这个小皇帝竟然会当众质疑他的决策,而且提出的问题还直指要害。
多尔衮到底是久经风浪,迅速收敛情绪,躬身回道:“皇上圣虑周详。然南征之事,关乎国运兴衰,非同小可。我八旗将士,自入关以来连年征战,人马疲敝,急需休整。再者,河南、山西等地新附不久,人心未定,亦需时间消化稳固,方可无后顾之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群臣,继续道:“并且如今四川张、李相争,正可牵制明军精力。待其两败俱伤,或林天与江南士绅矛盾激化,内部生变之时,我军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南下,方可事半功倍。”
他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既回应了皇帝的疑问,也再次向满殿文武强调了暂缓南下的必要性与全局考量,更隐隐点出自己对天下大势的洞悉与掌控力,非深居宫中的小皇帝所能及。
福临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自己这位皇叔父无可指摘的解释,不再追问。然而,端坐在御座后方珠帘之后,始终凝神细听的孝庄文皇后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知道,儿子刚才那番话,绝非童言无忌,要么是经过身边信赖的嬷嬷或师傅巧妙点拨,要么,就是他自身开始思考这复杂的朝政,那颗属于爱新觉罗氏的权力之心,已经开始悄然萌动。
她们母子虽深处宫禁,并非对朝政一无所知,自有其隐秘的消息渠道,也在暗中观察、学习,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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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结束后,多尔衮回到自己的王府,挥退左右闲杂人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片刻,他召来了最为倚重的心腹谋臣,大学士刚林和心腹大臣祁充格。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多尔衮晦明不定的脸。“皇帝……日渐长大了。”他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身边怕是有些不安分的人,开始耐不住寂寞,在背后嚼舌根子了。”他想起今日朝会上福临那出乎意料的发问,语气愈发森寒,“今日竟在朝会之上,当着满朝文武,问起南下时机……这背后,定然有人怂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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