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二月十五,川北顺庆府(今南充)外围。
初春的川北,寒意如同跗骨之蛆,迟迟不肯退去。连绵的阴雨细密如牛毛,洒落在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上。
官道早已不成形状,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泞沼泽,被无数双穿着草鞋、甚至赤脚的血足,以及战马的马蹄,反复践踏。泥浆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褐色,那是泥土混合了血液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湿土、汗臭和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偶尔一阵风吹过,带来伤兵营里隐约传来的凄厉哀嚎,令人肠胃翻涌。
李自成矗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这里是他的临时指挥所在。雨水打湿了他厚重的甲胄和斗篷,冰冷地贴在身上,但他恍若未觉。那只独眼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下方那片已然化作巨型绞肉机的战场。
视线所及,是他麾下最为倚仗的老营劲旅,正与如同赤潮般汹涌扑来的大西军亡命搏杀。箭矢带着凄厉的哨音在空中交错飞掠,如同死神的请柬,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地,溅起一片泥水,他们的惨叫声甫一出口,便被震耳欲聋的金戈交鸣与嘶吼呐喊所吞没。
“顶住!给老子顶住!”大将刘芳光甩掉了碍事的战袄,此刻**着上身,浑身浴血,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鬼头刀,在阵前来回冲杀,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的亲兵不断倒下,但缺口立刻被后面的人填上。
张献忠的部队仗着人多势众,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他们穿着杂色的号衣,许多人甚至没有铠甲,手持长矛、大刀,甚至农具,如同疯狂的蚁群,不顾伤亡地冲击着大顺军的防线。
大西军中尤以那些被张献忠收养、训练,称作“孩儿兵”的少年兵最为悍不畏死。他们大多只有十五六岁,面容稚嫩,眼神却麻木而凶狠,仿佛不知死亡为何物,只知听从号令向前、向前、再向前,用年轻的生命消耗着大顺老兵的体力和意志。
“陛下!左翼快撑不住了!张逆的骑兵,大约有七八百骑,从侧翼丘陵后面绕过来了!刘将军那边伤亡太大,阵型快要被冲散了!”一名老营哨骑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冲到李自成面前报告。
李自成猛地抽出腰刀,眼中凶光毕露:“袁宗第!带你的人,去把左翼给老子稳住!把那些骑马的崽子给老子砍下来!”
“得令!”袁宗第怒吼一声,脸上刀疤狰狞扭动,他猛地一夹马腹,率领着最后预备的一支骑兵,如同利箭般射向岌岌可危的左翼。
战场中央,双方的步兵已经完全搅在一起,战线模糊不清,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混战团。这里不再是军队的对抗,而是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搏杀。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骨骼碎裂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响成一片。尸体层层堆积,鲜血汇聚成小溪,缓缓流入旁边的河道,将河水都染成了淡红色。雨水混合着血水,让地面变得湿滑泥泞,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李自成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心头在滴血。这些都是跟随他转战多年的老兄弟,每倒下一个,都像是在他身上割下一块肉。张献忠这龟孙,分明是仗着兵多将广和熟悉地形,想要活活将他这点精锐家当耗死在这川北的泥沼里!
“林天…林天给的家伙……怎么他娘的还没到!”李自成心中焦躁万分。顾君恩带回的消息和希望,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遥远。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际,战场形势陡然生变!
大西军后方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战鼓,一面“张”字大旗和一面“扫地王”的认旗在雨幕中高高扬起,一支养精蓄锐已久的生力军——张献忠麾下悍将张一川部,如同出闸猛虎,投入了战场!
这支生力军目标明确,他们没有去管两翼的胶着,而是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游窜在大顺军中军本阵与左翼之间,想要直插大顺军中军略显薄弱的衔接处!
“不好!”牛金星在一旁失声惊呼,“是张逆的‘扫地王’张一川部!陛下,中军危险!”
李自成脸色铁青,中军若被突破,全军必将崩溃!他环顾四周,身边除了几百名贴身亲卫,已经无兵可派。将领们全都顶上去了,连袁宗第这最后的骑兵也填到了左翼。
“亲兵营!集合!随老子冲!”李自成再也按捺不住,胸中一股悍勇之气直冲顶门,他猛地举起腰刀,就要亲自带队,去堵那个致命的缺口。
“陛下不可!”牛金星和几名侍卫死死拉住他,“您是全军之主,岂可亲身犯险!若陛下有失,我军顷刻便土崩瓦解啊!”
李自成奋力挣扎,独眼赤红:“放开!难道眼睁睁看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与战场上所有喧嚣嘈杂都截然不同,极具穿透力的巨响,陡然从大顺军后方的丘陵方向传来!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以至于战场上的喊杀声都为之一滞。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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