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十月十一,燕子矶。
深秋的江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动着长江之上不散的硝烟与浓重的血腥气。
这座因形似展翅飞燕而闻名、曾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留下咏叹诗句的临江巨岩,此刻彻底褪去了所有的诗情画意,化作了人间炼狱。
金声桓麾下的左军在此设立的营垒,巧妙地利用了矶石临江兀立、三面绝壁的险峻地形,营墙依附着山势蜿蜒起伏,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经过山东军两日不间断、近乎疯狂的炮火洗礼,燕子矶营垒面向北岸的主墙体已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原本坚固的砖石墙体被轰开了数道狰狞的缺口,碎裂的砖块与扭曲的木料混合着泥土,形成了杂乱的斜坡。多处垛口彻底坍塌,露出了后面守军仓促用沙袋、门板甚至是从附近民宅拆来的房梁木石勉强填补的防御工事。
焦黑的火燎痕迹、喷溅状的暗红血渍,如同丑陋的癣疥,遍布在每一寸断壁残垣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恶臭。
王五矗立在距离营垒前沿约三百步的一处临时挖掘的步兵壕沟之后,这里用泥土和装土的草袋垒起了简易的胸墙。
手中举着望远镜,正在仔细观察着敌军的布防。他可以看到营墙后方晃动的守军身影,以及那些从缺口处伸出的、闪烁着寒光的长枪。
“炮击效果如何?”王五沉声问道,声音因连日嘶吼而有些沙哑。
身旁的炮队指挥官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回道:“将军,正面墙体已被严重破坏,但敌军在后方依托山势又构筑了第二道简易防线。而且,我军火炮仰角有限,对高处工事打击效果不佳。”
王五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与他事先预判的几乎一致。燕子矶独特而险要的地形,极大地限制了他麾下这支山东军以火器见长的优势。
火炮可以砸开外壳,但想要彻底砸碎这颗硬核桃,吞下里面的果仁,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一步,终究还是要依靠步兵们用血肉之躯去完成那最后的攀登。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王五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左良玉的主力援军虽未大举压上,但其派出的游骑侦哨和小股骚扰部队近日活动愈发频繁,像苍蝇一样驱之不散。夜长梦多!必须在金声桓彻底绝望,做出更极端举动之前,一举拿下燕子矶!此战,不仅要拔掉这颗钉子,更要敲山震虎,震慑镇江城内的所有守军,摧垮他们的顽抗意志!”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一群沉默肃立、眼神中燃烧着战意的士兵。这些都是从各营挑选出来的悍卒,组成了今天的攻坚先登死士,人数约在五百左右。他们手中的兵器各异,有厚背砍刀,有沉重战斧,有长柄挑刀,还有不少人腰间挂着几个用油布紧紧包裹、插着引信的火药包——这是用来爆破和制造混乱的利器。
“弟兄们!”王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前面就是燕子矶!拿下它,镇江的外围就塌了一半!里面的鞑……里面的左逆兵马,就成了瓮中之鳖!我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我山东军的汉子,没有孬种!”
他顿了顿,猛地提高音量:“主公在看着我们!江北的父老在看着我们!告诉我,怕不怕死?”
“不怕!”五百死士发出低沉的怒吼,如同闷雷。
“好!”王五“仓啷”一声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燕子矶,“先登者,官升三级,赏银百两!战死者,抚恤加倍,子女由军中供养!我,王五,今日在此为尔等擂鼓助威!”
“愿为将军效死!愿为主公效死!”死士们的眼睛瞬间红了,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紧张、恐惧都被这极致的荣誉、厚重的赏格以及主帅同生共死的誓言点燃,化作了沸腾到顶点的战意与杀机!
“第一攻坚队!听我号令!”负责指挥首波攻击的一名李姓参将,同样拔刀出鞘,声嘶力竭地吼道,“盾牌手在前,全力掩护!火药包手紧随其后,目标,东北角最大缺口!突击,开始!”
命令一下,百余名被编入第一队的死士立刻动了起来。他们早已分成数个紧密协作的小队。最前方的士兵们奋力举起厚重的包铁木盾,这些大盾足以抵挡大部分箭矢和飞石。
紧随其后的士兵,则两人或三人一组,扛着那些沉甸甸、引信外露的火药包,所有人猫着腰,将身体尽可能缩在盾牌之后,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胸墙后跃出,形成一道稀疏却决绝的散兵线,向着东北角那个被火炮撕开的最大缺口,发起了亡命冲锋!
“敌袭!正北方向,东北缺口!放箭!快放箭!”
“滚木!礌石!给我砸下去!”
营墙上的左军哨兵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立刻响彻墙头。
刹那间,箭矢如同飞蝗般从营墙后倾泻而下,叮叮当当地射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撞击声。不时有箭矢从缝隙射入,带来一声闷哼和倒地声。更有沉重的滚木沿着陡峭的营墙斜面轰隆隆滚落,声势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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