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十月初十,南京,魏国公府(左良玉帅府)。
晨曦并没能给这座古老的帝都带来多少暖意,秦淮河面上已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阳光费力地穿透笼罩城池的氤氲水汽,斜斜射入魏国公府——如今已挂上“左帅府”牌匾的宏伟建筑群,那精致窗棂在光线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核心花厅内的凝重与焦躁。
花厅内,昂贵的波斯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却吸不走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左良玉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身姿依旧挺拔,但细看之下,那身绣着麒麟的二品武官便服的前襟有着不明显的褶皱,显是主人久坐未眠。
此刻的他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紧紧捏着一份昨夜来自镇江的紧急军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青筋虬结。
厅下,左梦庚、李国英、徐恩盛等核心将领,以及几位素来以智计自诩的心腹幕僚,皆屏息静气,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跟随左良玉多年,从未见过大帅如此刻般,那强自压抑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废物!金声桓这个废物!”左良玉猛地将那份揉得几乎烂掉的军报狠狠摔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霍然起身,如同被困的猛虎般在厅内来回踱步,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
“三万兵马!倚仗长江天险,经营数月的江防工事!竟然……竟然连两天!就两天都没守住!就被林天那个黄口小儿打得溃不成军,如今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困守在几个孤零零的营垒和镇江孤城里,眼巴巴地等着老子去救!”
军报上的内容触目惊心:山东军于黎明前趁雾强渡,一举突破北岸滩头;精锐骑兵如利刃般穿插切割,搅乱整个防御体系;悍将黄得功部突然加入战场,侧击我军肋部;我方水师出击受挫,几近溃散……金声桓部主力已被三面合围,伤亡惨重,粮道堪忧,目前仅能勉强困守燕子矶、象山等几处坚固营垒及镇江府城,形势岌岌可危,字里行间满是绝望的恳求——请大帅速发援兵!
左梦庚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父亲息怒!金将军虽初战不利,但主力尚存,凭借坚固营垒,未必不能坚守。当务之急,是尽快商议出救援方略,火速派兵驰援。若镇江有失,则南京门户洞开,林天麾下那些虎狼之师,其兵锋便可毫无阻碍地直指金陵城下!届时……届时我军将完全陷入被动啊!”
李国英也附和道:“少帅所言极是。大帅,那林天此番倾巢而来,虽势头凶猛,然其兵力终究有限,且渡江作战,补给线漫长。我军若能派一支精锐,水陆并进,击破其一部,或可解镇江之围,甚至重创林天!”
“救援?你们说得倒轻巧!”左良玉停下脚步,冷哼一声,“派谁去?派多少兵去?”
他几步走到悬挂的巨大江南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镇江的位置,然后又猛地划向近在咫尺的南京,声音愈发低沉:“林天小儿既然敢渡江,岂能没有防备我军援兵?他那支古怪又犀利的水师战舰,如今正像铁锁一样横亘在江心,我军战船能否顺利突破封锁抵达镇江都是问题!走陆路?陈默那支来去如风的骑兵,就像跗骨之蛆,死死盯着通往镇江的每一条官道、每一条小径!”
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麾下众将,接着问出了那个最让他寝食难安的问题:“援兵派少了,那就是羊入虎口,白白给林天那小儿增添战绩!可若是派多了……南京怎么办?这金陵城的防务交给谁?谁能给本帅保证,林天此举没有后续诡计?若是他佯攻镇江,实则暗度陈仓,另遣奇兵偷袭南京,又当如何?届时援军在外,城内空虚,我等岂不是进退失据,死无葬身之地?!”
这才是左良玉最大的顾虑。他凭借武力强势占据南京不过月余,根基未稳,城内暗流涌动,马士英的残党、心怀异志的勋贵、乃至普通百姓,都未必真心归附。主力一旦远离,南京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年幕僚观察着左良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躬身提议:“大帅,或可……或可传令安庆、芜湖等地驻军,命其火速东进,做出威逼林天侧后之势,或许能迫使其分兵,缓解镇江压力?”
左良玉疲惫地摇了摇头:“远水难救近火!等他们慢吞吞赶到,镇江怕是早就凉了!”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让张天禄、马得功,整顿本部两万兵马,即刻集结于江宁镇,做出东进姿态!但要他们谨慎前行,多派哨探,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林天主力轻易接战!”
“那……大帅,镇江金将军那边……”左梦庚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这个棘手的问题。毕竟,金声桓也是军中大将,若见死不救,难免寒了将士之心。
左良玉烦躁地一挥手,:“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回复他!告诉他,援兵已在路上,让他给老子拼死守住!无论如何,至少要再守五天!不,七天!守住了,前罪尽免,另有封赏!守不住……”他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森然,“就让他自己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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