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九月十五,扬州城外。
山东军的围城工事,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完善。
环绕扬州东、北、西三面的壕沟体系已然成型。
数十座高出地面三丈有余的木质箭楼如同巨人般矗立在护墙的关键节点上,这些箭楼底部以夯土加固,结构稳固,塔顶平台四周设有护板,驻守着军中最为精锐的射手。
他们视野开阔,可以清晰地俯瞰城墙上的守军调动,任何在垛口暴露过久的士兵都会立刻招致精准的打击。
最让扬州守军感到窒息的是山东军的炮兵阵地。经过工兵部队日夜不停的作业,数个核心炮位已经被前推至距离城墙仅八百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对于城头大部分老旧火炮而言已是极限,命中率堪忧,但对于山东军装备的、经过匠作营改良的六斤炮和三斤炮来说,却正处于有效射程之内。黑洞洞的炮口日夜对准城墙,仿佛随时会喷吐出死亡的火焰。
王五作为前线总指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林天下达的“磨盘”战术精髓。
白日里,土木作业和军阵操演依旧,喊话劝降也从未停歇。而到了夜晚,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入夜后,山东军大营并不会如同寻常军队那般沉寂下去。
相反,他们会选择在子时、丑时、寅时等不同时段,毫无规律地突然擂响沉重的战鼓,吹响凄厉的号角。
伴随着这鼓角之声,是成千上万士兵在黑暗中发出的震天喊杀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无数人马正从营垒中冲出,直扑城墙。同时,无数火把被瞬间点燃,在营垒间、在壕沟后快速移动,光影摇曳,制造出千军万马正在紧张调动的逼真假象。
城头上的高杰军士兵被折磨得神经紧绷,草木皆兵。
每一次鼓响,每一次呐喊,都让他们心惊肉跳,慌忙起身备战,弓箭上弦,滚木礌石准备就绪。可往往紧张了半个时辰,城外却又诡异地安静下去,只留下黑暗和死寂,以及更加浓重的疲惫和恐惧。
如此反复折腾,不过两三日光景,大部分守军士兵已是眼眶深陷,眼圈乌黑,面色蜡黄,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许多士兵私下里议论,宁愿白天被军官驱赶着去修补城墙,甚至出城进行危险的试探性反击,也不愿在夜里轮值值守,因为那种时刻悬心、永无宁日的心理折磨,远比真刀真枪的拼杀更让人感到崩溃和绝望。
“大帅,再这样下去,不等他们攻城,弟兄们自己就先垮了!”一名满脸疲惫、眼布血丝的参将冲进高杰临时的帅府,声音沙哑地诉苦道,:
“昨夜三更,西城有几个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因为过度紧张和疲惫,误将野狗窜动的声音当成了敌军爬城,惊慌之下大喊起来,竟引发了小范围的骚动,士兵们盲目地向黑暗中放箭,差点就酿成营啸!幸亏当值守备反应快,弹压了下去,但军心已然浮动,人人自危啊!”
高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何尝不知军心已濒临崩溃?城外的景象和城内兵士的怨气,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无计可施。出城反击?看看城外那严密的工事和蓄势待发的火炮,无疑是送死。固守待援?左良玉的援军至今仍停留在九江一带踟蹰不前,消息时断时续,指望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传令下去!”高杰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嘶哑而凶狠,“从今夜起,各段城墙夜间值守人数加倍!军官需亲自带队巡哨!再有不听号令、敢蛊惑军心、慌乱失措者,不论情由,立斩不赦!首级悬挂垛口,以儆效尤!”他只能再次祭出最为严酷的高压手段,试图用更深的恐惧来压制士兵们心中的恐惧。
然而,这道命令却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冷水。
底层士兵对高杰的怨气与日俱增,私下里的不满言论如同地下的暗火,燃烧得更加猛烈。军官与士兵之间的隔阂,也因这严苛的军法而愈发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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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扬州城南,江面。**
靖海水师的舰队已经彻底封锁了扬州段的江面。
“磁州号”如同移动的堡垒,巡弋在江心,较小的哨船则如同警惕的猎犬,不断在南北两岸穿梭,拦截任何试图靠近扬州的可疑船只。
沈廷扬站在“磁州号”的甲板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扬州城的南城墙以及沿江的码头。
南面城墙相对其他几面稍矮,且因为临江,防御工事也不如其他几面完善。几个沿江的码头和税关空无一人,显得异常萧条。
“传令!”沈廷扬声音沉稳,“命‘飞鱼’号、‘海鸥’号两艘哨船前出,抵近南岸水门及附近城墙,进行试探性炮击!注意保持距离,警惕城头火炮反击。”
“得令!”传令兵大声复述命令,随即通过旗语将指令发出。
很快,两艘体型修长、行动敏捷的哨船鼓起风帆,如同离弦之箭般脱离主力编队,灵巧地划开江面,向着扬州城南面的水门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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