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八月二十七,夜,南京。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六朝金粉之地沉浸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唯有巡夜兵丁单调的脚步声和隐约传来的梆子声,提醒着人们这座帝都仍在勉力维持着秩序。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股危险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足以将这摇摇欲坠的弘光朝廷彻底吞噬。
诚意伯府,这座昔日车水马龙的勋贵府邸,如今门庭冷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里。府内下人行走皆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那位性情大变的主人。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刘孔昭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马士英的敷衍、拖延,以及暗中厚赏左良玉的消息,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我儿……”刘孔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儿子刘良佐落在高杰那个杀才手中,生死未卜,每多耽搁一刻,儿子就多一分危险。他仿佛能听到儿子在扬州城头绝望的呼喊,能看到高杰那狰狞的嘴脸。作为父亲,他竟如此无力!
“马瑶草(马士英字)……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刘孔昭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既然马士英靠不住,朝廷指望不上,为了救儿子,为了夺回本该属于他刘家的扬州地盘,他必须另寻强援!
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左良玉!
左良玉拥兵十余万,“逼退”林天,如今更是虎踞江宁,连马士英都忌惮三分。
若能说动左良玉……里应外合,拿下南京,由左良玉取代马士英执掌朝政!届时,以朝廷名义,命令左良玉出兵江北,剿灭高杰,救回良佐,夺回扬州,岂不易如反掌?至于那个昏聩的弘光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谁掌控了朝廷,谁就掌控了他!岂不易如反掌?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引左良玉入南京,无异于引狼入室!左良玉的跋扈贪婪,他岂能不知?此人绝非忠贞之士,一旦让其进入南京,这大明的陪都,恐怕再无宁日,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然而此刻,救子心切的他加上对马士英的满腔怨恨,已经不计后果!
“搏一把!”刘孔昭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起笔,略一沉吟,便奋笔疾书。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安!”他压低声音,唤来最心腹的老管家。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刘安悄无声息地出现,“老爷。”
“你亲自去一趟,秘密联系我们在神策门的守将赵千户,他是我的旧部,曾受过我大恩,靠得住。让他想办法,今夜子时,放一个人出城。务必隐秘,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刘孔昭声音沙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老爷要送信给……”刘安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江宁镇,左良玉大营。”刘孔昭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火漆封得严严实实,“把这封信,务必亲手交到左良玉手上!告诉他,我刘孔昭,愿与他共谋大事!”
刘安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感觉手心都在发烫,但他深知老爷已无路可走,只能重重磕了个头:“老奴拼死也会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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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凌晨,江宁镇,左良玉大营。**
长江之畔,营垒连绵,旌旗招展,刁斗森严。
此处的大营,比之南京城更添几分肃杀之气。中军大帐内,炭火盆驱散了秋日的微寒。
左良玉刚起身不久,身着常服,正准备用早膳,亲兵统领左雄就来禀报,称抓住一个形迹可疑之人,自称是南京城内刘伯爷的信使,有密信必须亲手呈给大帅。
“刘孔昭?”左良玉浓眉一挑,有些意外。他和刘孔昭并无私交,甚至因为马士英的关系,彼此还有些嫌隙。这个时候,刘孔昭派人送密信给他?
“带进来。”左良玉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很快,一个做普通商贩打扮,但眼神精悍的中年人被带了进来,正是刘安。他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密信:“小人奉我家伯爷之命,有密信呈献左帅!”
左良玉使了个眼色,左雄上前接过信,检查了一下火漆,然后才拆开,粗略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将信呈给左良玉。
左良玉接过信,仔细阅读。信中的内容让他先是惊讶,随即嘴角慢慢勾起,最终化为一声抑制不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刘孔昭!这真是被逼急了,连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左良玉拍案大笑,声震屋瓦。
信中,刘孔昭痛批马士英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刻薄寡恩,尤其是对其子刘良佐见死不救,反而厚赏左良玉,称其德不配位,不足以辅佐天子,匡扶社稷。随后,笔锋一转,提出愿与左良玉里应外合,由刘孔昭利用其在南京城内的旧部和影响力,打开城门,接应左军入城,共擒马士英,肃清朝纲!事成之后,拥护左良玉总揽朝政,而他刘孔昭别无他求,只求左良玉能速发大军,北上扬州,剿灭高杰,救回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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