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四月初三。
山海关,总兵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在吴三桂铁青而扭曲的脸上。他手中紧攥着那封由心腹家丁冒死从北京送出的密信,反复观看。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
“……老夫人哭求无用,刘贼悍然将其囚于偏院,日夜欺凌……老爷气得呕血数升,卧榻不起……阖府上下,如坠地狱……”信末字迹潦草,透着无尽的绝望。
“砰!”吴三桂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楠木桌案上,坚硬的木料竟被砸出一道裂痕。他猛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刘宗敏!李闯!我吴三桂与尔等势不两立!!”
奇耻大辱!国仇家恨!对投靠于李闯本就存有犹疑的他越想越气,在这一刻汇聚成滔天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皇帝生死不明,他尚可归咎于天数;家产被抄,他尚可隐忍待机;但父亲受辱,爱妾被夺,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切肤之痛!什么忠君报国,什么权衡利弊,在这最原始、最暴烈的屈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大帅!”副将杨珅和游击郭云龙闻声闯入,见到吴三桂状若疯魔的样子,皆是心惊。
吴三桂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声音嘶哑如破锣:“李闯逆贼,辱我太甚!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传令全军,缟素!戴孝!”
杨珅和郭云龙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他们知道,吴三桂这是作出了决定,要彻底与李自成撕破脸了。郭云龙性情刚烈,立刻抱拳:“末将遵命!愿随大帅死战,雪此奇耻!”
杨珅则稍显迟疑:“大帅,我军虽精锐,然孤悬关外,粮饷匮乏,直面数十万闯军,恐……”
“恐什么?!”吴三桂厉声打断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照着他狰狞的面容,“没有退路了!李闯会信我们真心归降吗?就算是降了,你我等人,还有活路吗?还有颜面立于天地间吗?!”他挥剑指向西方,“唯有死战!要么踏平北京,血洗此辱!要么……马革裹尸,以谢皇恩!”
他口中的“皇恩”二字,此刻听起来却带着一丝讽刺与悲凉。崇祯皇帝,那个他曾经效忠的对象,如今又在哪里?
就在这时,亲兵在外通报:“大帅,城外有来访,称其叫范文程,持大清摄政王手书求见。”
范文程?那个多尔衮的心腹谋士?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寒光。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对杨、郭二将道:“你们先去准备。记住,缟素戴孝,全军举哀!”
待二人离去,吴三桂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甲,脸上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属于统帅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团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请范先生进来。”
片刻后,范文程缓步而入。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穿着汉家儒衫,举止从容,对着吴三桂微微一揖:“在下范文程,见过吴将军。”
吴三桂没有还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范先生此来何事?”
范文程不以为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我大清摄政王睿亲王,听闻将军家遭不幸,深表同情。闯贼肆虐中原,人神共愤。我主愿与将军联手,共讨国贼,为崇祯皇帝报仇,为将军雪恨。”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摄政王承诺,若将军肯开关迎师,事成之后,必裂土以封,位在诸王之上!平西王之爵,虚位以待。”
吴三桂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投靠清廷,引异族入关,这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这将是千古骂名!但……眼前的绝境,李自成的羞辱,家族的仇恨,还有那岌岌可危的军心和粮饷……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忠臣?他已经没有君可忠了。
孝子?他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一股夹杂着绝望、愤怒和破罐破摔的狠厉,最终压倒了一切。他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要我开关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范文程微微一笑:“将军请讲。”
“第一,我军独立成旗,不受你八旗节制,只听我号令!”
“可。”
“第二,入关之后,须先助我击溃李闯,攻破北京,我要亲自手刃刘宗敏!”
“理所应当。”
“第三,事成之后,山海关及畿辅之地,需由我部镇守!”
范文程略一沉吟,随即点头:“摄政王雄才大略,志在天下,必不会亏待功臣。将军所求,合情合理。”
吴三桂死死盯着范文程,仿佛要看清他承诺背后的真假。良久,他缓缓伸出右手:“好!那就……一言为定!”
两只手,一只属于走投无路的明朝边将,一只属于野心勃勃的异族谋臣,在这幽暗的密室里,紧紧握在了一起。一个将改变华夏命运的决定,就在这怒极的悲愤与冰冷的现实算计中,悄然达成。
……
四月初五,北京,武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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