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刚开始,初夏的暑气开始蒸腾,磁州城内外却弥漫着一股比天气更闷的凝重。开封的血书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林天和整个磁州决策层的心头。数日前的绝密会议,并未立刻得出一个公开的结论,但暗中的调遣与准备,已然开始加速。
城西大营,校场上杀声震天。四个守备营以及斥候营主力正在进行合成演练。不再是简单的队列阵型,而是以都(百人)为单位,进行攻防转换、侧翼掩护、火力梯次配置的复杂战术操演。燧发枪清脆的爆鸣声与三斤炮沉闷的轰鸣交织,硝烟弥漫,虽只是演习,但那肃杀之气已远超寻常明军。
林天一身普通的青色箭衣,站在校场旁搭建的简易望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如臂使指的部队。他的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火铳手装填的节奏,长矛手突刺的时机,炮组移动的协调,乃至基层哨长、队正发出的指令是否清晰果断。
“将军,”韩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日未着官服,也是一身简便长衫,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夏收已全面铺开,各乡保甲均已动员,官仓清理完毕,只待新粮入库。只是……若真要动用大军,这粮秣消耗……”
林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校场:“能支撑多久?”
“若仅凭磁州现有存粮及即将入库的夏粮,维持现有兵马不动,可支半年。若……”韩承顿了顿,声音压低,“若五千人马出境作战,行程一月,加之战事消耗,恐不足两月之需。这还未算可能产生的流民安置开销。”
五千人马,是林天目前能机动使用的最大兵力,这包括了王五、陈默部的主力以及磁州本部的核心战兵。倾巢而出,风险极大。
“知道了。”林天的回答听不出喜怒,“继续储备,能多一分是一分。流民安置不能停,那是根基。”
“是。”韩承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道:“真定府、彰德府方面,近日都有些异动。真定那边似乎在加固城防,彰德府则派了人,以核查粮赋为名,探听我磁州虚实。”
林天嘴角勾起一丝冷意:“看来,咱们这位邻居们,也闻到味儿了。不必理会,一切如常。他们不敢主动招惹我们。”
韩承点头称是,退了下去。他知道,林天需要权衡的,远不止粮草这么简单。
林天走下望楼,来到匠作营区域。相比于校场的喧嚣,这里充斥着金属撞击、木料刨削和炉火呼啸的声音,同样热火朝天。宋应明正围着那门作为样板的六斤炮打转,指挥着工匠们测量、记录。旁边新建的工棚里,一排排新铸的铳管正在接受打磨,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宋先生,进度如何?”林天问道。
宋应明见是林天,忙擦了擦手过来:“大人,燧发枪月产五十支已稳定,材料充足的话,下月或可尝试增至六十。三斤炮铸造了三门,有一门炸了膛,还在找原因。六斤炮……仿制难度太大,目前只能维护现有这门。”他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充满了专注与热忱。
“辛苦了,质量第一,数量其次。”林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尤其是火药,颗粒化必须彻底,纯度要保证。”
“属下明白,绝不敢懈怠。”
离开匠作营,林天又去了医营。这里气氛安静许多,但同样忙碌。顾菱纱正带着一批学徒辨识草药,讲解金创处理之法。见到林天,她只是微微颔首,便继续授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井然有序。林天没有打扰,默默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顾菱纱将他提供的现代医学知识与她自身的医术相结合,整理出的那本《伤科简要》,已然成为磁州医营乃至日后更大范围的宝贵财富。
这些,都是他立足的根本,是他一点点攒下的家底。为了一个希望渺茫的开封,赌上这一切,值得吗?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京城,紫禁城内。
乾清宫西暖阁,崇祯皇帝朱由检斜倚在榻上,眼下是浓重的乌青,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蜡黄憔悴。他面前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要将他淹没。一份来自河南的八百里加急被随意扔在脚下,那是开封守军发出的最后几份求援奏报之一,字里行间满是绝望。
“废物!都是废物!”崇祯猛地抓起另一份奏章,看也不看便狠狠摔在地上,“李仙风、陈永福,守不住洛阳,如今连开封也要丢!朕养他们何用!”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王承恩低眉顺眼,不敢出声。殿内其余宫女太监更是噤若寒蝉,生怕天子的怒火降临到自己头上。
发泄了一通,崇祯喘着粗气,颓然坐回榻上。他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偌大的宫殿冰冷而窒息。
“大伴,”他声音沙哑地唤着王承恩,“孙传庭……到了陕西没有?”
“回皇爷,孙督师已至西安,正在整饬军备。只是……”王承恩小心翼翼地道,“陕西地方疲敝,粮饷短缺,孙督师上书恳请朝廷拨发饷银,并宽限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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