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城头的血迹尚未干透,新的厮杀却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立刻到来。
刘宗敏虽然下达了日夜佯攻的命令,但所谓的“佯攻”,在经历了前几次惨败后,已然变了味道。被驱赶上前的,多是新附的流民或是被惩罚的士卒,他们战战兢兢,扛着简陋的木梯,在离城墙一箭之地外虚张声势地呐喊,稍有风吹草动便溃退下来,任凭后方督战队的刀锋也难真正驱使他们送死。真正的精锐老营,则缩在后方,保存实力。
城头的守军起初还严阵以待,弓弩火铳齐备,几轮之后,也看出了门道。在王五的调配下,只留部分哨兵警戒,大部分士卒得以轮换休息,节省体力和宝贵的箭矢火药。城墙的修补在持续进行,民夫和士兵们利用这难得的间隙,将坍塌的缺口用砖石土木层层垒实,虽然仓促,却也勉强恢复了防御的连续性。
林天站在南门瓮城内,这里曾是埋葬谢应龙部的坟场,如今血迹已被黄土掩盖,但空气中似乎仍萦绕不散那股浓重的血腥。他用手抚摸着被烈火熏得漆黑、又被刀斧砍出无数白痕的墙体,眼神幽深。
“刘宗敏学乖了。”王五站在他身侧,低声道,“不再一味猛冲,改用疲兵之策,同时加紧打造器械,等待援兵。”
“他在等,我们也在等。”林天收回手,“就看谁等得起,或者,谁先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转身走向内城:“周青那边有新的消息吗?”
“有。我们派往河南的人传回密报,流言已初步见效。李自成麾下大将田见秀、袁宗第等人,对刘宗敏迟迟不能北上会师颇有微词,认为其在磁州‘因小失大’。不过,李自成目前正全力围攻开封,似乎暂无暇他顾,对刘宗敏的求援,尚未有明确回复。”
林天脚步不停:“开封……雄城坚壁,岂是那么好打的。李自成此刻也分身乏术。这对我们而言,算是好消息。刘宗敏的援兵,短期内恐怕指望不上。”
“但我们的粮草……”王五欲言又止。
林天沉默了一下。这才是磁州眼下最大的隐忧。城中存粮,在接纳了大量流民和经历了半月围城后,已然消耗大半。尽管实行了严格的配给制,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张承宗等士绅虽再次捐献家资,却也难解根本之困。
“让周青想办法,看能否通过隐秘渠道,从周边尚未被闯军完全控制的区域,高价购入一些粮食,哪怕数量不多,也能稳定人心。”
“属下明白。另外……城中有几家粮商,似乎囤积了些粮食,意图牟取暴利,是否……”
林天眼中寒光一闪:“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查!若证据确凿,以战资匮乏为由,抄没其粮,首恶者,斩首示众!”
“是!”王五心中一凛,知道将军这是要杀鸡儆猴,彻底掌控城内的物资分配。
与磁州前线的剑拔弩张相比,数千里外的北京城,依旧沉浸在一片看似繁华,实则腐朽的气息中。凛冬的寒风掠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吹动着各衙门官署前悬挂的棉帘,却吹不散那弥漫在朝堂之上的党争阴云和醉生梦死。
崇祯皇帝朱由检,端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身形比之前更加清瘦,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带着几分刻薄与猜疑,扫视着丹陛下的群臣。案头上,堆积着来自各地的告急文书:河南闯贼围困开封,势大难制;湖广张献忠蹂躏地方,官兵屡败;关外东虏(清军)虽暂无大动静,但边报称其蠢蠢欲动……
而此刻,朝堂上争论的焦点,却并非这些燃眉之急。
“陛下!杨嗣昌任兵部尚书以来,一味主抚,致流寇坐大,今日河南之祸,其罪难辞!臣弹劾杨嗣昌误国,当罢黜治罪!”一名御史慷慨激昂,声音在殿内回荡。
立刻有杨嗣昌一派的官员出列反驳:“荒谬!杨部堂督师剿贼,殚精竭虑,然各省督抚各自为战,粮饷不济,岂是杨部堂一人之过?尔等清流,只知空谈,可曾有何良策?”
“粮饷?加征的辽饷、剿饷还不够多吗?为何贼愈剿愈多?皆是尔等贪墨无能!”
“你血口喷人!”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攻讦、谩骂、互相推诿,乱哄哄如同市集。高高在上的崇祯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手指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发白。他渴望臣子们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略,但每次廷议,最终都演变成这般令人绝望的闹剧。
关于磁州的战报,也被送到了御前。一份是刘宇亮等人为林天请功的奏疏,详细描述了磁州军民在林天的率领下,屡挫刘宗敏大军的战绩;另一份,则是来自监军太监或某些与林天不合官员的密报,称林天“拥兵自重,擅杀士绅,结交内侍,恐非国家之福”。
崇祯看着这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眉头紧锁。林天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似乎是王承恩偶尔提及过的一个“知兵”的边将。能在磁州挡住刘宗敏,确是难得之功。但“拥兵自重”、“结交内侍”这些字眼,又深深刺痛了他敏感多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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