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天际那连绵的火光,如同地狱敞开的门户,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夜空。铁山堡内,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荡然无存。战争的铁蹄,已踏响在耳畔。
堡墙之上,火把猎猎作响,将士兵们年轻或沧桑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没有人说话,只有甲叶摩擦的细碎声响和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松油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味。新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远方那令人心悸的火光海洋。老兵们则沉默地检查着身边的器械,或将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垛上,闭目养神,试图在风暴来临前积蓄每一分力气。
林天依旧站在主箭楼上,身影挺拔如松。他的目光越过黑暗的原野,试图看清那火光下的具体景象,但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片移动的、充满恶意的光晕。他知道,那是数万人的大军,是足以碾碎一切的洪流。
“将军,贼寇前锋已至十里外扎营,火光连绵不绝,望不到头。”周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刚刚亲自抵近侦察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露和尘土的气息。“看旗号,确是张献忠主力无疑,中军大纛甚是嚣张。还看到不少掳掠来的百姓,被驱赶在阵前。”
驱民攻城,这是流寇惯用的残酷手段。林天的心沉了下去,这不仅会增加守城的难度,更会极大地考验士兵的心理。
“知道了。让弟兄们轮流休息,保存体力。了望哨加倍警惕,防止敌人夜袭。”林天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种镇定,无形中感染了周围的人。
长夜漫漫,每一刻都如同煎熬。流寇大营的火光如同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觊觎着堡垒。堡内无人能够安眠。后营的妇孺聚集在一起,低低的祈祷声和压抑的啜泣隐约可闻。匠作营的炉火未熄,工匠们还在做最后的检查和准备。
拂晓时分,天色微明,浓重的雾气弥漫在原野上,但依旧无法完全遮蔽那无边无际的敌营。随着一声低沉悠长的号角声从流寇大营中响起,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压抑了一夜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黑压压的人马如同潮水般从雾霭中涌出,在距离铁山堡两三里外开始列阵。旗帜杂乱却数量惊人,刀枪的反光在晨曦中形成一片冰冷的森林。数十面牛皮大鼓被擂响,沉闷的鼓点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阵前,果然有成千上万被绳索串联着的百姓,衣衫褴褛,哭喊声、哀求声随风隐隐传来,令人心碎。流寇的骑兵在两翼游弋,步卒方阵缓缓向前推进,最前面是举着简陋木盾的刀手,后面跟着扛着云梯、撞车的队伍。
王五在城墙上快步行走,嘶哑着喉咙给各段守军打气:“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看到下面那些杂碎没有?他们都是来送军功的!握紧你们手里的家伙,听老子的号令!谁要是怂了,老子先砍了他!”
张铁头蹲在预备队的位置,焦躁地磨蹭着狼筅的铁枝,眼睛死死盯着城外,嘴里不住地念叨:“狗日的,快点上来,让你张爷爷好好舒坦舒坦……”
林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锁定在流寇中军那杆最高的“八大王”旗上。他知道,张献忠就在那里。今日,将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
流寇的阵型在距离堡垒一里多处停了下来。一名骑着黑马、头裹红巾的将领在阵前奔驰呼喝,似乎在做什么战前动员,嚣张的气焰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突然,流寇阵中推出十几辆怪模怪样的车辆,像是用厚木板拼凑而成,上面覆盖着浸湿的泥土和生牛皮。
“楯车!”有经验的老兵低呼。这是攻打坚城利器,对弓箭和火铳有很强的防御力。
“火铳手、弓弩手预备!瞄准楯车后面的步卒!”王五厉声下令。
鼓声骤然变得急促!流寇的前阵发出一片疯狂的嚎叫,推动楯车,驱赶着哭喊的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铁山堡发起了第一波冲击!
“放箭!”
随着王五一声令下,堡墙上腾起一片乌云般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越过被驱赶的百姓,落入楯车后的人群中!惨叫声顿时响起,但冲击的浪潮只是微微一滞,便以更快的速度涌来。被驱赶的百姓成了最好的肉盾,许多箭矢射中了无辜者,引起更凄惨的哭嚎。
“火炮!”林天冷喝。
堡墙内侧高处,几门好不容易修复和自制的佛郎机小炮发出了怒吼!实心铁球呼啸着砸向楯车!一辆楯车被直接命中,木屑纷飞,顿时瘫痪。但更多的楯车依旧顽强地向前推进。
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流寇狰狞的面孔和百姓绝望的眼神。
“火铳手!放!”
“砰!砰!砰!”
爆豆般的铳声响起,硝烟弥漫。冲在前面的流寇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但后续者踏着尸体,在督战队的刀锋逼迫下,疯狂前冲。楯车终于抵近了墙根,云梯如同怪物的触手,纷纷搭上了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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