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任命圣旨和钦差仪仗的到来,在铁山堡这潭已渐起微澜的湖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表面的欢腾之下,是更为之复杂的暗流涌动。参将的告身、官印、旗牌被林天恭敬地供奉在刚刚修葺好的参将府(其实就是一座稍大些、挂了牌子的砖石屋子)正堂,象征着黑山卫从此脱离了“客军”、“义旅”的模糊身份,正式成为大明官军序列中的一员。
这身官袍带来的不只是荣耀,更是实实在在的压力和束缚。圣旨上“粮饷由地方协济部分,余者自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林天肩上便是千钧重担。五千战兵,加上辅兵、工匠、家属,近万张嘴每日的消耗如同无底洞。大名府承诺的“协饷”不仅数额有限,而且发放迟缓,杨国柱那边总有各种理由推脱。
“将军,府库那边又说漕运不畅,这个月的粮秣只能先给三成。”孔文清拿着最新的文书,眉头紧锁,“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存粮撑不过两个月。而且,朝廷既然给了名分,许多原先能‘便宜行事’的手段,现在就得顾忌影响了。”
林天看着桌案上简陋的沙盘——这是他用泥沙和木块制作的铁山堡及周边地形图,手指点在代表大名府城的木块上:“杨国柱是想用粮饷卡我们的脖子,逼我们向他低头,或者自行崩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堡内操练的士兵:“自筹粮饷,关键在‘筹’。光靠缴获和屯田远远不够。我们要把西路这块地盘,真正经营起来。”
所谓的“大名府西路”,范围模糊,大致包括铁山堡周边数个州县的部分区域,这些地方历经战乱,民生凋敝,盗匪时有出没,官府控制力很弱。林天决定以此为突破口。
他召集了王五、张铁头、周青以及新提拔起来的几名千总、守备,宣布了几项新政:
第一, **清剿安民。** 以哨为单位,轮流派出小队,清剿辖区内残留的小股土匪、溃兵,恢复地方秩序。此举既能训练新兵,缴获钱粮,更能赢得民心。
第二, **劝耕促产。** 颁布告示,招揽流民返乡耕种,承诺由黑山卫提供部分种子、农具,并给予三年内赋税减半的优惠,这部分赋税,林天计划用剿匪所得和未来可能的商业收入来弥补官府。同时,鼓励堡内军属和辅兵在周边无主荒地上进行屯垦。
第三, **恢复商贸。** 在铁山堡外设立一个简易的集市,允许周边百姓和行商前来交易,黑山卫提供保护,并收取极低的市税。主要目的是互通有无,获取堡内急需的盐铁、布匹、药材等物资。
这些政策一出台,立刻在铁山堡内部和周边区域引起了剧烈反响。
清剿行动由周青的夜不收引导,王五和张铁头轮流带队。小股土匪根本不是黑山卫正规军的对手,几次干净利落的清剿下来,西路境内的治安大为好转。一些逃入山中的百姓开始试探着返回家园。每次清剿回来,除了带回缴获,有时还会救回一些被掳掠的百姓,这为黑山卫赢得了“仁义之师”的名声,虽然还很微弱。
劝耕的告示贴出后,响应者却寥寥。百姓被战乱和苛政折磨怕了,对任何官府的承诺都抱有极大的怀疑。林天也不着急,只是让孔文清组织人手,将第一批愿意尝试的几十户流民妥善安置,并真的送去了种子农具。他相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集市的设立倒是很快见到了效果。乱世之中,敢出来行商的多是胆大之辈或有背景的商人。他们看中了铁山堡相对安全的环境和黑山卫这支消费群体,开始运来粮食、盐巴、铁器等紧俏物资。虽然规模不大,但总算让堡内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外部补给渠道,也让士兵们用缴获的金银或多余的军饷能换到一些生活用品。
一系列动作,自然瞒不过大名府城里的杨国柱。他本以为能用粮饷掐住林天的命脉,没想到林天竟另辟蹊径,在西路搞得风生水起,隐隐有自成体系之势。这让他感到了更大的威胁。
这一日,杨国柱的侄子,时任大名府守备的杨振业,带着一队亲兵来到了铁山堡。名义上是“巡查防务,协调粮饷”,实则是杨国柱派来探听虚实、施加压力的。
杨振业年纪不大,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慢,骑着高头大马,在堡门前勒住缰绳,挑剔地打量着这座新兴的堡垒,眼神中带着不屑。
林天得到通报,亲自出堡相迎,礼数周全,却也不卑不亢。
“林参将,你这堡子修得倒是齐整,比许多卫所强多了。”杨振业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说道,语气带着揶揄,“看来朝廷的饷银没白费啊。”
林天微微一笑:“杨守备说笑了,铁山堡一砖一瓦,皆是将士们用性命从贼寇手中夺来,自行修建。朝廷饷银艰难,我等自当体恤,能自筹便自筹,不敢过多仰赖。”
杨振业碰了个软钉子,脸色稍沉,催马入堡。他在堡内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看到整齐的营房、忙碌的校场、秩序井然的匠作营,尤其是士兵们那种迥异于普通明军的精悍之气,心中暗暗吃惊,表面上却故作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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