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77章 惊澜迭起

养心殿偏殿那场关乎生死的御前陈词，如同在我本就波澜起伏的命运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李德明贪墨案证据确凿，其党羽纷纷落网，京郊“沐恩庄”被查抄，起出巨额隐没官银，震动朝野。皇帝借我之口，将这条隐秘的贪腐链条彻底斩断，柳家残存的经济命脉遭受重创。我因“协查有功，险遭不测”，得皇帝赏赐，一时之间，在宫中的处境变得微妙而复杂。

表面看来，我这位新晋的婉仪，因祸得福，圣眷正浓。长春宫西配殿门庭若市，内务府供给殷勤备至，往日避之不及的低位妃嫔也纷纷前来问安示好。但在这浮华的喧嚣之下，我却感到一股更深的、冰冷的暗流在涌动。慈宁宫赵嬷嬷的“暴毙”，像一道无形的警钟，时刻提醒着我，真正的对手并未伤筋动骨，反而可能因这雷霆一击而变得更加警惕和危险。

果然，风波并未因李德明伏法而平息，反而以另一种更诡异的方式扩散开来。这日午后，我正倚在窗下翻阅书卷，试图平复心绪，挽月步履匆匆地进来，脸色颇为怪异，屏退左右后，低声道：“娘娘，奴婢方才听说了一桩奇事。”

“何事？”我放下书卷，心知能让挽月如此神态的，绝非寻常。

“是关于……是关于阿尔丹公主的。”挽月压低了声音，“听说前几日在御马苑，公主殿下最心爱的那匹小红马‘赤焰’，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险些将公主摔下马背，幸好侍卫及时拉住，才未酿成大祸。”

阿尔丹惊马？我的心猛地一紧！阿尔丹性子单纯，与各方势力无涉，怎会无故遭此意外？“公主可受伤了？查明了原因吗？”

“公主受了惊吓，扭伤了脚踝，倒无大碍。御马监查了半天，说是马鞍的肚带似乎被人动过手脚，有一处快磨断了，奔跑时受力崩开，才导致马失前蹄。可……可当日负责打理马具的小太监，前夜却‘失足’跌入井中淹死了，死无对证！”

马具被做了手脚？经办太监灭口？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害！目标直指阿尔丹！是谁？为什么要对一个心思单纯的异国公主下手？我脑中飞速旋转。阿尔丹深得太后喜爱，与皇帝关系也不错，她若出事……是为了挑拨北狄与大周的关系？还是想借此打击太后或皇帝？亦或是……有人想借此制造混乱，掩盖其他阴谋？

“皇上和太后可知此事？”我沉声问。

“皇上震怒，已责令銮仪卫严查。太后娘娘更是心疼不已，将公主接去了慈宁宫静养，还发落了好几个御马监的管事太监。”挽月忧心忡忡，“娘娘，您说……这事会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公主与您交好，若是公主在此时出事，难免会有人疑心到您头上……”

挽月的话像一根冰刺，扎进我心里。她提醒了我！阿尔丹与我亲近，这是宫中皆知的事。若她在此敏感时刻遇害，而我刚经历了“遇刺”风波又“恰好”指证了李德明，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是否有人想一石二鸟，既除掉阿尔丹，又将祸水引向我？这个念头让我遍体生寒。对手的狠毒与算计，远超我的想象。

“休得胡言！”我厉声制止挽月，心中却已翻江倒海，“公主吉人天相，自有皇上和太后做主。此事与我们无关，切勿多言，以免惹祸上身。”

挽月噤声，但眼中的恐惧未散。

阿尔丹惊马事件，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后宫表面平静的湖面下激起了层层隐秘的涟漪。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慈宁宫因公主养病而门禁森严，太后的怒火即便隔着重垣叠嶂也能感受到。皇帝加大了銮仪卫对各宫的巡查，尤其是御马监、尚食局等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人人自危。

然而，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再次将我推向了风口浪尖。李德明案结案后第五日，皇帝颁下明发上谕，以“婉仪沈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佐理宫闱，谨慎小心，屡有微劳”为由，晋封我为从三品婉妃，赐居永和宫主殿！

晋位婉妃！赐居一宫主殿！这道晋封旨意，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整个后宫！从婉仪到婉妃，连跃两级，且赐主殿之位，这是何等殊荣！在此时局微妙、风波不断之际，这道晋封旨意蕴含的意味，足以让所有人深思。

永和宫，那是端嫔所居宫苑的主殿！虽然端嫔性喜清净，常年居于偏殿，但皇帝将我安置于此，其信号不言自明——他是在进一步明确我和端嫔的“同盟”关系，更是将我们二人共同置于一个更显眼、也更受审视的位置。

接旨的那一刻，我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皇帝的赏赐愈厚，意味着他期望愈高，我所处的境地也愈危险。这永和宫主殿，看似风光，实则无异于一座被各方目光聚焦的孤岛。

迁宫那日，仪式颇为隆重。贤妃、德妃皆派人送来贺礼，言辞客气，但那份客气之下，是显而易见的疏离与审视。各宫妃嫔也来道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复杂难辨。唯有端嫔，亲自在永和宫门口迎我，依旧是一身素雅，神色平静，只在我踏入宫门时，淡淡说了一句：“这永和宫，夏日荫浓，冬日雪静，妹妹既来了，便安心住下。” 话语平常，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支撑。

新的宫殿比长春宫西配殿宽敞华丽数倍，庭院深深，古木参天。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安稳。我知道，从踏入永和宫的这一刻起，我将真正开始以“婉妃”的身份，面对更加错综复杂的局面。

安顿下来的次日，我依礼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谢恩。太后的态度冷淡得近乎漠然，只例行公事般地训诫了几句“恪守宫规、勿负圣恩”，便以要照顾阿尔丹公主为由让我跪安了。然而，就在我退出大殿时，眼角余光瞥见苏容华被宫女搀扶着从侧殿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在看到我的瞬间，她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

苏容华……她还活着，但似乎已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具空壳。太后将她牢牢控在手中，如同掌控着一件危险的武器，或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卒子。

回到永和宫，我尚未喘口气，贤妃宫里的掌事宫女便来了，说是贤妃娘娘备了薄酒，为我迁居新宫贺喜，请我晚间过景仁宫一叙。

贤妃的“贺喜”？我心中冷笑。这绝不会是一场简单的宴饮。是拉拢？是试探？还是新一轮的算计？

夜幕降临，我带着挽月，赴约景仁宫。贤妃果然备下了一桌精致的酒菜，殿内暖香融融，只有我们二人对坐。她笑语盈盈，频频劝酒，言语间对我晋封婉妃表示祝贺，又感慨宫中姐妹当同心协力，为皇上分忧。

酒过三巡，贤妃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叹道：“妹妹如今位居妃主，又得皇上信重，协理宫务，责任重大。只是这宫中……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前有李德明贪墨，后有阿尔丹公主惊马，真是多事之秋。妹妹日后行事，更需加倍小心才是，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我心中警铃微作，放下酒杯，恭谨道：“娘娘教诲的是，臣妾年轻识浅，日后还需娘娘多多提点。”

贤妃深深看了我一眼，亲自执壶为我斟满酒，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意味：“提点不敢当。只是姐姐虚长几岁，在这宫中多待了些年，有些事，看得分明些。妹妹可知，这后宫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杀机。有些人，表面与世无争，暗地里……哼，”她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永和宫偏殿的方向（端嫔居所），“手段可比谁都狠。妹妹与她同住一宫，更要留心，莫要被人当了枪使，还蒙在鼓里。”

她这是在挑拨我与端嫔的关系！我心中雪亮，面上却故作茫然：“娘娘说的是……端嫔姐姐？端嫔姐姐性子淡泊，与臣妾相处甚好，娘娘是否……有所误会？”

贤妃见我“不开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掩饰道：“或许是姐姐多心了。总之，妹妹记住，在这宫里，能依靠的，终究是皇上的恩宠和咱们姐妹间的真心。妹妹如今圣眷正浓，更该珍惜羽毛，有些浑水，不趟为妙。” 她举起酒杯，“来，姐姐敬你一杯，愿妹妹前程似锦。”

我举杯相迎，心中却已冰冷。贤妃的拉拢变成了挑拨和警告，她是在暗示我远离端嫔，甚至可能想将我拉入她的阵营，共同对付端嫔（以及其背后的太后？）。这后宫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这场“贺喜”宴，最终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回到永和宫，夜已深。我独坐灯下，回味着贤妃的每一句话，阿尔丹惊马的疑云，太后的冷遇，苏容华的惨状，以及皇帝那意味深长的晋封……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

我知道，李德明案的尘埃落定，绝非终点，而是一个新的、更凶险局面的开端。真正的惊澜，或许才刚刚掀起第一朵浪花。而我这位新晋的婉妃，已被推到了这旋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