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52章 账目疑云

北苑杏林端嫔那一番看似提醒、实则点拨的话语，如同在我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再难平息。皇帝萧景琰借赐书传递的隐秘信号，与端嫔直言不讳的“接触宫务”的预示，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清晰的方向：我这位新晋的婉嫔，休憩时日已尽，即将被推至宫廷事务的前台。这并非恩宠，而是新一轮的试炼与博弈。

果然，不过三两日，旨意便下来了。并非明发上谕，而是通过内务府传达：因太后凤体违和，贤妃、德妃协理六宫事务繁忙，特准婉嫔沈氏，协理永寿宫及邻近几处宫苑一应日常用度核查事宜。职权范围不大，仅限于核查份例发放、器物领用等琐碎账目，但意义却非同小可。这意味着，我正式拥有了触碰宫务的资格，哪怕只是最边缘的一角。

消息传出，永寿宫内外反应各异。挽月、春桃等人自然是欢喜的，觉得自家主子总算有了些体面。其他宫人则多是观望，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与探究。而贤妃、德妃那边，却平静得有些异常，既无拉拢之意，也无刁难之举，只按章派人送来了近半年的相关账册簿录，客套几句便再无下文。这种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冷眼旁观，等着看我如何应对这烫手山芋。

我深知其中利害。宫中用度，看似琐碎，实则牵涉甚广，利益盘根错节。尤其柳家刚倒，其昔日掌控的内务府及各司局人心惶惶，账目更是敏感之地。端嫔特意点出“账目细节”，绝非无的放矢。这既是机会，让我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探查蛛丝马迹；也是陷阱，稍有不慎，便可能被账目中的陷阱绊倒，落个“核查不力”甚至“借机敛财”的罪名。

不敢有丝毫怠慢，我当即在永寿宫偏殿设下一处小小的书房，专用于核对账目。让挽月从内务府借来了旧年规制账本作为参照，又吩咐春桃秋杏仔细记录每日领用的物品清单。我自己则埋首于那堆积如山的簿册之中，一盏孤灯，常伴至深夜。

初始几日，账目看似井井有条。米面粮油、炭火蜡烛、绸缎布匹、瓷器漆器……各项支领记录清晰，数目与份例大致相符。但我并未掉以轻心，深知若有猫腻，必藏于细微之处。我刻意放慢速度，不再仅仅核对总数，而是逐项追溯每一样物品的来源、入库记录、领用签押乃至最终使用去向。

方法虽笨，却很快发现了端倪。问题首先出现在“炭敬”和“冰敬”这两项看似寻常的支出上。按照宫规，每逢冬夏，内务府会向各宫额外发放银两或实物，用于购置取暖或降暑之物，称为“炭敬”、“冰敬”。永寿宫及邻近宫苑的这笔款项，账面上记录着如数发放，但当我核对领用签押时，却发现几个低位嫔御的签名字迹潦草模糊，与平日请安折子上的笔迹有细微差别。更奇怪的是，这几处有问题的签押，时间都集中在柳家倒台前的一两个月内。

心下有疑，我并未声张，而是悄悄让挽月借着送针线的机会，去那几个嫔御处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去年冬炭的成色和今夏用冰的情况。反馈回来的信息含糊其辞，多是“尚可”、“循例”之类，但挽月机警，从一个胆小宫女口中隐约探出，去岁的银霜炭似乎不如往常年份耐烧，今夏的冰块也时有短缺。

线索虽模糊，却指向了一个可能：有人冒领或克扣了这部分用度，并伪造了签押。谁会这么做？又有谁能轻易做到？内务府经手人？还是……更高层级的授意？

我将疑点暗暗记下，继续往下查。更大的问题，出现在一项名为“器皿修缮”的开销上。宫中瓷器玉器难免磕碰损坏，定期会有工匠入宫修缮，费用从内务府专项支出。账册上记录着，永寿宫配殿（即我所居之东配殿）在今年春季曾报修一套青玉茶具，费用高达二百两白银。

二百两？我心中一震。一套茶具，即便用料珍贵，修缮费用也绝无如此高昂之理。我立刻让挽月去库房查问那套茶具的下落和修缮情况。管库太监起初支支吾吾，后在挽月拿出账册对质下，才不得不承认，那套茶具只是边缘有一处细微磕碰，早已由宫内匠人简单打磨修复，根本未曾送出外修，更谈不上花费二百两。

冒领！而且是极其嚣张的冒领！ 竟敢将手伸到刚晋位妃嫔的用度上！是欺我新晋无权？还是……有意构陷，等我核查时抓个正着，反诬我虚报开支？

我背心沁出一层冷汗。此事若在我核查前爆发，我百口莫辩。如今我既已发现，是立即上报，还是暂且按下？

正在权衡之际，我又在核查邻近一处空置宫苑的日常维护费用时，发现了一连串可疑的“采购”记录。诸如“上好花梨木木料十方”、“金丝楠木板材五块”、“太湖奇石若干”等等，数量不大，但品类繁杂，时间跨度长达半年，总计金额却是不菲。这些材料，绝非日常维护所需，倒像是……小型营造？

那处宫苑久无人居，为何需要持续采购如此多的贵重建材？这些材料又流向了何处？账册上只有简单的“采买”记录和模糊的“用于宫苑修缮”字样，既无详细的入库凭证，也无明确的用工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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