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294章 凤血玄黄（18）

沧澜江的浊流，在暮色中呜咽着奔向东南，江面宽阔，水势湍急，翻滚的浪涛拍打着两岸嶙峋的礁石，发出沉闷如巨兽喘息的轰鸣。对岸那片笼罩在氤氲水汽中的黛色山峦，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朦胧而遥远，仿佛海市蜃楼，透着一股与北疆苍凉雄浑截然不同的、湿润而含蓄的危机感。江南，这个在诗词歌赋中被描绘成烟雨朦胧、富庶安宁的人间天堂，此刻对于岸这边一群伤痕累累、如同惊弓之鸟的逃亡者而言，却是一张吉凶难测、深不见底的巨网。

沈清漪站在江边一块被江水常年冲刷得光滑的巨石上，冰冷的江风裹挟着细密的水汽，吹拂着她散乱的发丝和单薄破旧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颤抖，但她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那个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小小身躯上。阿尔丹依旧昏迷不醒，小脸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灰色，呼吸浅促，眉心那点幽蓝印记黯淡得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连日颠簸逃亡的折磨，加上体内冰裔之力失控反噬的持续侵蚀，已将这幼小的生命推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沈清漪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儿的生命力正像指间沙一样飞速流逝，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比江水的寒意更刺骨，比岸边的礁石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娘娘，就是这里。”秦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他指着下游不远处一片芦苇丛生的隐蔽河湾，那里看似荒芜，水边却隐约可见一个半淹没在水中的、由粗大原木搭建的简陋栈桥残骸，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这是早年军情司设置的秘密渡口之一，代号‘鱼肠’，对岸有接应的暗桩。希望……还没有被废弃。”

希望。这个词在如今听来，如此奢侈，又如此脆弱。沈清漪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身后疲惫不堪的众人。胡军医拄着一根树枝勉强站立，脸色蜡黄，不时剧烈咳嗽；挽月伤势未愈，靠在一棵柳树下，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警惕地观察四周；仅存的几名斥候，也是人人带伤，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难以掩饰的疲惫。这是一支残兵败将，一支从地狱边缘爬出来的队伍，承载着最后的希望，也背负着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如何过江？”沈清漪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门轴转动。

“芦苇荡里藏有两条特制的小舟，覆以伪装，应尚可用。”秦风答道，随即眉头紧锁，“只是……江水湍急，夜间行舟风险极大，且对岸情况不明，若接应点已暴露……”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中的危险，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没有选择。停留在此，追兵随时可能沿江搜捕；阿尔丹的状况，也容不得丝毫拖延。

“准备渡江。”沈清漪的命令简洁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将阿尔丹往怀里紧了紧，用自己残存的体温试图温暖那冰冷的小身体。

夜幕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天空，最后一丝天光被吞没，江面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浪花翻涌时偶尔泛起的微弱磷光，如同鬼火闪烁。秦风带着两名水性最好的斥候，悄无声息地潜入冰冷的江水中，摸索着将两条狭长低矮、如同柳叶般的小舟从芦苇丛中拖出。舟身漆黑，没有任何标识，是专门用于潜行渗透的“夜枭舟”。

众人沉默而迅速地登船。沈清漪、阿尔丹和胡军医、挽月同乘一舟，秦风与其余斥候乘另一舟护卫左右。小舟吃水很浅，在湍急的江水中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被浪头打翻。冰冷的江水不时溅入舟中，打湿了众人的衣衫，寒意直透骨髓。沈清漪将阿尔丹牢牢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风浪，目光死死盯着对岸那片越来越近、却依旧模糊不清的黑暗轮廓，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没有人说话，只有桨橹划破水面的轻微哗啦声，和每个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每一刻都漫长如年，每一道浪头都可能意味着覆灭。对岸是否真有接应？还是等待着他们的，是早已张开的罗网？

就在小舟即将靠岸，已经能隐约看到岸边茂密的水草和黑黢黢的树林时，异变陡生！

“咻——噗！”

一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岸边密林中射出，精准地射中了沈清漪所乘小舟一侧那名划桨斥候的咽喉！那斥候连哼都未哼一声，便栽入江中，瞬间被浊流吞没！

“有埋伏！”秦风厉声怒吼，另一艘小舟上的斥候瞬间拔刀，奋力划桨试图靠拢！

更多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林中射出，密集地射向两艘小舟！

“保护娘娘！”挽月尖叫着，不顾伤势，扑到沈清漪身前，用身体挡住了一支射向阿尔丹的冷箭！箭矢深深扎入她的肩胛，鲜血瞬间涌出！

“挽月！”沈清漪目眦欲裂。

胡军医手忙脚乱地想要为挽月止血，小舟在失去一名桨手后，顿时在急流中失控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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