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23章 端倪初现

枯井事件的余波在官方“失足”的定论下渐渐平息，但宫中的空气依旧粘稠得令人窒息。那份表面的平静下，是各方势力重新审视、谨慎布局的暗涌。我像一株在巨石缝隙中艰难求生的藤蔓，既要避免被新一轮的倾轧碾碎，又要努力伸展触须，探寻赖以生存的阳光和水分。

高德忠那日的警告言犹在耳，皇帝的审视如芒在背。我深知，此刻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于是，我更加谨言慎行，每日除了必要的晨省（贵妃虽称病，晨省却在她“休养”几日后恢复了，只是气氛更加诡异），便深居西偏殿，读书、习字、偶尔抚弄那副暖玉棋盘，竭力扮演一个安分守己、惊魂未定的才人角色。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午后，我正在临摹一本前朝字帖，挽月悄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才人，永和宫来人传话，端嫔娘娘请您申时过去一趟，说是新得了一些闽地进贡的岩茶，请您一同品鉴。”

端嫔？我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自上次赏兰暗示“醉马草”一事后，我们并无明面上的往来。此刻她突然相邀，且是品茶这等雅事，绝非寻常。永和宫如同端嫔其人，在波涛汹涌的后宫中，像一处幽深的潭水，表面平静无波，却无人知其深浅。这次邀请，是橄榄枝，还是新的试探？

申时整，我带着挽月，准时出现在永和宫门前。宫门幽静，与长春宫的张扬富丽截然不同，只悬着两盏素净的宫灯。早有宫女在门前等候，恭敬地将我们引入。

端嫔依旧是一身素雅装扮，正坐在临窗的暖榻上，面前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茶香袅袅。见我来，她含笑示意我坐下，屏退了左右，连挽月也被引到外间等候。殿内只剩下我们二人，安静得能听到红泥小炉上泉水沸腾的咕嘟声。

“妹妹来了，尝尝这茶，今年的头采白毫银针，滋味清冽，正适合春日。”她亲手斟了一杯，递到我面前。茶汤澄澈，香气清幽。

我双手接过，道谢：“谢娘娘厚爱。”浅啜一口，茶味果然甘醇，回味悠长。但我心知，品茶绝非主题。

端嫔也端起茶杯，目光却似不经意地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语气平和如闲聊：“近日宫中事多，人心浮动，难得有片刻清静。妹妹近日可还安好？听闻前些日子受了惊吓。”

她切入主题的方式如此自然，不着痕迹。我放下茶杯，垂眸道：“劳娘娘挂心，臣妾一切安好。只是宫中风波不断，心中难免忐忑。”

端嫔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釉色温润：“风波总会有，关键在于如何立身。”她抬眼看向我，目光清澈却深邃，“妹妹可知，宫中花木，看似依存主人生长，实则各有其性。有些花，需烈日暴晒方能绽放；有些草，偏喜阴湿墙角得以繁茂。若放错了地方，或是遇错了风雨，再好的苗子，也难成活。”

我心中凛然。她这是在以花木喻人，点明后宫生存之道在于认清形势、找准位置。我恭敬应道：“娘娘教诲的是。臣妾愚钝，只知谨守本分，静待风雨过去。”

“谨守本分固然好，”端嫔微微一笑，那笑容淡如远山，“但有时，风雨并非想避就能避开的。譬如那口枯井，”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井口虽被封了，但井下的淤泥里，有时会留下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收紧。她果然知道！而且她知道得比我想象的更多！

端嫔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像能穿透人心：“听说内务府清理枯井时，除了碎石杂草，还捞起了一样小物件——一枚鎏金点翠的耳坠子，样式……倒是有些眼熟。”

鎏金点翠耳坠！宫女甚少用此等贵重饰物，多半是妃嫔所有！是谁的？为什么会落在枯井里？是挣扎时掉落，还是……故意丢弃？这耳坠与侍卫坠井有何关联？

我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敢接话，只是屏息听着。

端嫔却不再深言，又为我续了一杯茶，语气恢复如常：“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妹妹听听便罢。这宫里的东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在我心中掀起了巨浪。她是在告诉我，枯井之事另有隐情，甚至可能掌握了某种物证！但她不明说，是在保护我，也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她将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抛给我，是希望我做什么？还是仅仅是一种警告？

接下来的品茶时间，我们只聊了些茶道、花艺，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端嫔向我展示了她隐藏在淡泊表象下的信息网和深不可测的心机。她选择在这个时机向我透露这些，绝非无心之举。

离开永和宫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将宫墙染成一片凄迷的橘红色。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思百转。端嫔的暗示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处黑暗的门。那枚鎏金点翠耳坠，像一个幽灵，将枯井事件与某个身份不低的宫妃联系了起来。会是谁？贵妃党羽？还是其他势力？

同时，我也更加警惕。端嫔为何要帮我？是因为我与阿尔丹公主的些许关联？还是她与贵妃早有龃龉，欲借我之手？或者，她背后还有更深的意图？在这后宫，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回到西偏殿，我屏退挽月，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夜色一点点吞噬天空。端嫔的话语、高德忠的警告、皇帝深邃的目光、贵妃冰冷的敌意……所有线索在脑中交织、碰撞。

我不能被动等待。端嫔给了提示，但绝不会替我出手。我必须利用这条线索，但方式必须极其巧妙，不能引火烧身。那枚耳坠……或许可以成为投向深水的一颗石子，但投石的人，不能是我。

（永和宫所用的熏香，是淡淡的梨花香混着一种极淡的药香，与长春宫的浓郁檀香、慈宁宫的庄重沉香都不同，独树一帜。）

夜色渐深，我吹熄了灯，躺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枯井下的耳坠，像一点幽暗的磷火，在脑海中闪烁不定。我知道，新一轮的博弈，已经随着那杯岩茶的余香，悄然开始了。而这一次，我手中终于有了一枚微小的，却可能撬动局面的棋子。

只是，该如何落下这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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