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意识在深渊中沉浮,时而被脏腑撕裂的剧痛拽回片刻清醒,时而被冰冷的死寂彻底吞没。挽月的哭喊,薛神医焦急的施针,药汁灌入喉管的苦涩,高德忠压抑的禀报……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唯有“皇帝呕血”、“毒入心脉”、“刘明章是奸细”这几个破碎的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次次烫在濒死的神经上,带来短暂却尖锐的刺痛。
不能死……景琛不能死……江山不能乱……
这念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对抗着不断涌来的、令人沉沦的冰冷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其辛辣灼热的气流,强行撬开我紧闭的牙关,涌入喉咙,所过之处,如同岩浆奔流,带来毁灭般的灼痛,却又奇异地激发出一丝微弱的气息。我猛地抽搐一下,咳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是薛神医放大数倍、布满血丝、老泪纵横的脸。他手中端着一个玉碗,碗底残留着几滴金红色的、散发着奇异馨香与刺鼻腥气的粘稠液体。挽月和高德忠一左一右架着我,他们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娘娘!娘娘您醒了!”挽月的哭声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药……药力太猛……娘娘,撑住啊!”薛神医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龙涎根配制的解药?他们竟然……真的配成了?还给我服下了?
那灼热的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与盘踞的阴寒毒素激烈交锋,每一次碰撞都让我痛不欲生,冷汗瞬间浸透重衣。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生机,正从那片焦土般的废墟中,艰难地萌发。
“皇……上……”我艰难地吐出两个气音,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皇上……皇上也服了药,陈院判守着,脉象……脉象暂稳住了!”高德忠急忙回禀,声音带着哭腔,“刘明章那奸贼已被銮仪卫拿下,咬舌自尽前招供,最后一次下毒就在今晨的安神香里!解药……解药就是按先帝秘方,用那点龙涎根样本合了库房仅存的一株百年雪莲和血蟾酥,强行炼制的……只有……只有两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两份!意味着再无退路!这虎狼之药,要么生,要么死!
我闭上眼,全力对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集中残存的意志,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生机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脏腑,但我能感觉到,那蚀骨的寒意,正在被缓慢地逼退。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当我再次有力气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从墨黑转为深灰,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身上的剧痛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但意识却清明了许多。
“水……”我沙哑道。
挽月立刻将温水喂到我唇边。几口温水下肚,如同甘霖滋润了干裂的土地。
“现在……什么时辰?朝中……情形如何?”我强撑着问道,声音依旧微弱,却带上了惯有的冷静。
高德忠扑通跪地,泣声道:“娘娘昏迷了一日一夜!如今是腊月二十八凌晨了!宫中……宫中已封锁消息,只言娘娘与皇上感染风寒,需静养。张阁老、李尚书在外镇着,但……但庄王余孽和些不安分的宗室,已闻风而动,频频打探,蠢蠢欲动!边境军报,吐蕃大军有异动,靖安侯八百里加急请旨应对!娘娘,您若再不醒,这天……这天就要塌了!”
一日一夜!朝中已暗流汹涌至此!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薛神医,本宫与皇上,可能挪动?”
薛神医一愣,迟疑道:“娘娘,您与皇上毒性初解,元气大伤,最忌移动劳顿……”
“回答本宫!”我语气转厉。
薛神医浑身一颤,伏地道:“若……若万分小心,以软轿平稳抬运,或……或可支撑片刻,但绝不可见风,不可劳神!”
“够了!”我打断他,“高德忠,传本宫口谕:卯时三刻,升乾清宫晨朝!着张阁老、李尚书、睿亲王、礼亲王,及六部九卿、宗人府宗令悉数到场!命銮仪卫指挥使率精锐甲士,暗中戒严乾清宫内外,没有本宫手谕,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娘娘!”高德忠骇然抬头,“您的凤体……”
“快去!”我厉声道,眼中寒光迸射,“本宫要让他们看看,这天,塌不下来!”
“嗻!奴才遵旨!”高德忠见我意决,不敢再劝,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挽月,替本宫更衣梳妆。薛神医,你去养心殿,看护皇上,若皇上能清醒,设法让他也支撑着临朝片刻!若不能……便罢。”我沉声吩咐,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娘娘!”挽月泪流满面,却不敢违逆,与薛神医一同应下。
慈宁宫内殿顿时忙碌起来。挽月取来最庄重的朝会凤袍,那繁复的十二章纹饰和沉重的珠翠,此刻穿在身上,如同背负山岳。我咬牙支撑着,任由挽月替我梳理发髻,戴上那顶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九翚四凤冠。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却目光如炬的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凭添了几分厉烈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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