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岁末。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覆盖着薄薄的初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泽。朝局在经过庄亲王案后近一年的整饬与磨合,已趋于一种表面上的平稳。新政渐次推行,漕运改道工程在谨慎中分段启动,科举取士提拔了一批颇具才干的寒门子弟,充盈各部院,给暮气沉沉的官场注入了一丝活力。我在摄政太后的位置上,日渐沉稳,虽依旧勤勉不辍,但已不再如最初那般事必躬亲,而是更善于倚重张阁老等内阁大臣,将主要精力放在权衡大局、培养皇帝之上。
小皇帝萧景琛年岁渐长,身形抽高了不少,眉宇间的稚气进一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少年帝王的、刻意模仿的沉稳。他在御书房的学习日益刻苦,对经史子集、治国方略展现出浓厚的兴趣,提出的问题也越发切中要害。张阁老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欣慰地表示,皇上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实乃社稷之福。我心中亦感欣慰,但同时也察觉到,这孩子与我之间,那种因长期分离和权力结构而产生的微妙距离感,并未随着时间消弭,反而似乎更难以触及了。他对我恭敬有加,礼仪周全,却少了几分母子间的亲昵。我深知,这是权力顶峰的必然代价,心中虽有涩意,却也坦然接受。只要他能成长为一个明君,我便无愧于心。
阿尔丹公主已出落成明媚少女,在我有意的庇护和教导下,她远离宫廷核心的倾轧,性情沉静温婉,通晓诗书,精于女红,偶尔流露出的坚韧眼神,依稀可见其生母端嫔的影子。我正暗中为她物色驸马人选,标准极其严苛:需家世清白,非权势熏天之族;需人品端方,有真才实学;需性情温和,能善待阿尔丹。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这日清晨,我正在慈宁宫翻阅礼部呈报的年末祭天、祭祖仪程,以及各国使节朝贺的安排。年关将至,各项典礼繁多,虽由礼部操持,但最终章程仍需我过目定夺。
高德忠悄步进来,面色略显凝重,低声道:“娘娘,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靖安侯赵擎呈送。”
我心下一紧,放下奏章:“快呈上来。”
漆封的火漆盒打开,里面是赵擎亲笔书写的密奏。字迹苍劲有力,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奏报言:吐蕃赞普趁寒冬之际,纠结西域三部,以“商路受阻,周廷无道”为名,发兵五万,突袭我西部边境重镇——玉门关。守将力战殉国,关隘一度告急。赵擎得报后,已亲率精锐骑兵驰援,经过三日血战,终将敌军击退,暂时稳住了防线。然吐蕃军劫掠边境数村,百姓死伤惨重,且其主力未受重创,退守百里外扎营,显是伺机再动。赵擎判断,此番吐蕃来势汹汹,绝非小规模骚扰,恳请朝廷速调粮草军械,并增派援军,以防开春后大战再起。
看完军报,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忧虑。吐蕃,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而且选择了寒冬用兵,出其不意,着实狡猾。玉门关乃西域门户,一旦有失,河西走廊危矣,丝绸之路断绝,对朝廷的威望和财政将是沉重打击。
“传张阁老、李尚书、兵部侍郎,即刻到养心殿偏殿议事。”我沉声下令,同时起身更衣。阿尔丹恰在一旁为我整理书案,见状面露忧色。我安抚地看她一眼:“无妨,边疆军务,自有大臣们处置。你去看看皇上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
养心殿偏殿内,炭火烧得正暖,气氛却凝重如冰。我将赵擎的军报示于几位重臣。
张阁老须发皆白,眉头紧锁:“吐蕃狼子野心,终是显露无疑。选择寒冬用兵,是欺我天朝将士不耐苦寒,且料我年关将至,疏于防范。靖安侯反应迅速,力保玉门关不失,已是大功一件。然正如侯爷所忧,开春之后,恐有一场恶战。”
李尚书身为兵部主管,面色铁青:“吐蕃五万,加之西域附庸,兵力不下七八万。赵将军麾下虽皆精锐,然要防守漫长边境,兵力已然吃紧。增兵势在必行。只是,粮草转运,千里迢迢,又值寒冬,耗费巨大,且需防北狄趁火打劫。”
兵部侍郎补充道:“还需谨防朝中有人非议赵将军,言其拥兵自重,或指责其边衅不断。”
我静听片刻,开口道:“诸位爱卿所虑,皆是实情。然当务之急有三:其一,稳定军心,嘉奖玉门关守军及赵擎,阵亡将士优加抚恤,此事由李尚书即刻去办,明发谕旨,昭告天下,以彰朝廷决不弃土之决心。其二,保障后勤,着户部、工部全力筹措粮草、冬衣、军械,由兵部制定稳妥运输路线,派得力干员押送,务必在开春前送达前线。可启用皇家驿道,准许押运官临机专断之权。国库若有不敷,本宫再从内帑拨付。”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其三,堵住悠悠之口。谁敢此时非议边将,动摇军心,视同通敌,严惩不贷!至于北狄……”
我沉吟道:“赵擎在密奏中提及,北狄今冬雪灾尤甚,内部纷争不休,短期内大规模南下的可能性不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传旨雁门、云中等关守将,加强戒备,严密监视北狄动向,与靖安侯部保持联络,互为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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