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的难题被成功攻克。
格物学堂的化学部,第一次,向整个大明朝,展现了“科学方法论”的威力。
当陶升和王景等人,兴高采烈地,将那块色泽淡金、坚硬无比的新式合金,呈送到工科部的车间时,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欢呼。
巨大的车间内,气氛压抑。鲁平和他的学生们,正围着一台巨大的机器雏形,一个个愁眉不展。而在他们脚下,是一堆已经崩碎的齿轮残骸。
这台机器,便是那只存在于张伟图纸之上的,庞然大物——水力冲压机。
它的主体结构,已经由钢铁和巨木,被成功地组装了起来。那充满了冰冷力量感的庞然身躯,让每一个站在它面前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渺小与敬畏。
“先生,”鲁平看到张伟进来,脸上露出一丝工程师面对失败时的、深深的挫败感,“您来了。”
“试过了?”张伟问道。
“试过了。”鲁平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就在半个时辰前。”
他指着地上那堆残骸,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近乎于解剖报告的语气,陈述着失败的过程。
“水轮的动力,没有问题。传动轴的强度,也足够。前面几级齿轮的加速,都非常平稳。但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碎片之上,眼中,满是痛心与不解。
“但是,当力量,传递到最后这根,负责带动曲轴的传动齿轮时,它,没能撑住。”
“就在冲压臂,被抬到最高点,即将砸下的那一瞬间,这枚齿轮,承受不住。然后,它就碎了。”
“我们用了最好的洪武钢,也用了最精密的加工。但是,它,还是承受不住。”他捡起一块最大的齿轮残骸,指着那光滑的、带着结晶体的断口,“洪武钢,够硬,也够强。但是,在承受这种反复的冲击时,它太脆了。”
“先生,我们已经到了材料的极限了。”
这句话,让整个车间,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场的所有学生,无论监生还是工匠,都低下了头。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最终,却败在了一块小小的齿轮之上。这种面对技术极限时的无力感,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人感到绝望。
张伟看着那块残骸,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鲁平说的,是对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让人,去将孙百手请了过来。
当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匠首,走进车间,看到地上那堆破碎的齿轮时,他那双老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凝重。
“张先生,”
张伟看着他,问道,“孙师傅,我问你。这世间万物,可有‘阴阳向背’之分?”
孙百手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自然是有的。”
“那这钢铁,可有阴阳?”张伟又问。
“自然也是有的。”孙百手抚着胡须,缓缓说道,“火为阳,水为阴。钢,乃是水火相济而成。其性,自然,也分阴阳。”
“好。”张伟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你。可有一样东西,能做到外刚内柔。”
“外刚……内柔?”孙百手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他仿佛,抓到了什么。
“正是!”张伟指着那块破碎的齿轮,“此物,便是只有‘刚’,而无‘柔’。故而,过刚易折。”
“我们,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它的表皮,‘吃’饱了火炭的‘阳刚之气’,变得坚硬无比。而让它的内芯,依旧保持着,它原有的‘阴柔之体’?”
“让钢,吃炭?!”孙百手被这个闻所未闻的说法,惊得目瞪口呆!
但他,毕竟是炼了一辈子铁的宗师。他看着张伟,看着张伟那双自信的眼睛。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他那颗,属于匠人的,骄傲而又充满了求知欲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先生……请赐教!”
……
当天下午,格物坊,主锻造炉前。
张伟、孙百手、鲁平,以及工科部所有核心的学生,都聚集在此。
一个特制的密封铁箱,被抬了上来。鲁平亲自,将那枚用母机车床,重新加工好的、完美无瑕的齿轮,放入箱中。随即,孙百手则指挥着徒弟们,将早已碾成粉末的、最精纯的木炭粉,小心翼翼地,填满了铁箱的每一个缝隙。
“封箱!入炉!”
在张伟的亲自指导下,那只装载着“希望”的铁箱,被送入了熊熊的炉火之中。
“升温!维持在九百三十度!不得有半分差池!”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根,代表着温度的铜指针。
那是一个,充满了煎熬,也充满了希望的,漫长的等待。
终于,在整整六个时辰之后。
“开炉!出箱!准备淬火!”
孙百手那嘶哑,却又充满了力量的吼声,响彻了整个车间!
巨大的铁箱,被从炉火中取出。当它被打开的瞬间,那枚身处其中的齿轮,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如同天边晚霞般,瑰丽的,樱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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