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在墙壁上洇出一片片深褐色的霉斑,像极了谁随手泼洒的墨渍。一股刺鼻的霉味从墙角的旧纸箱里钻出来,混杂着浓烈的红双喜香烟焦油味,在这仅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盘旋,呛得人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沉重。铁皮风扇用铁丝勉强固定在天花板的挂钩上,扇叶上积满了灰黑色的油污,转起来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发出 “吱呀 —— 吱呀 ——” 的生涩声响,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和散架的命运较劲,阴影在斑驳的墙面上忽明忽暗地晃着。
作家陈默坐在一张腿脚不平的破旧折叠桌前,桌角垫着半块砖头才勉强稳住。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凉丝丝的。面前的采访本摊开着,封皮边角已经卷翘,纸页泛着潮湿的黄。本子中央,一小片水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洇开,晕染了刚写下的半行字迹 —— 那水渍带着淡淡的盐味,是他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没等擦去就滴在了纸上。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瞬间沾了一层黏糊糊的汗,连带着额前几缕凌乱的头发也贴在了皮肤上。
“陈同志,要不歇会儿?我再给你倒杯凉水。” 坐在对面小马扎上的老赵开口了,他手里夹着根快燃到底的红双喜,烟蒂上的烟灰簌簌往下掉,落在洗得发黄的军裤上也浑然不觉。老赵今年六十出头,背有些佝偻,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左眼下方还有一块暗红色的疤痕 —— 那是年轻时在工地搬砖被掉落的木板砸伤的。他刚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弯成了虾米,咳得满脸通红,手里的香烟也差点掉在地上。
陈默连忙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声音带着一丝关切:“赵师傅,您慢着点,不用忙。咱们接着说您当年在纺织厂的事就行,不用急。” 他拿起笔,想把刚才老赵没说完的话补全,却发现笔尖因为潮湿有些堵塞,在纸上划出几道断断续续的痕迹。他皱了皱眉,往笔尖哈了口气,又在本子空白处反复划了几下,才勉强恢复顺畅。
老赵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喘着粗气说:“老了,不中用了。这破天气也邪乎,一到梅雨季,我这老寒腿就疼得钻心,连咳嗽都止不住。” 他瞥了眼头顶摇晃的风扇,无奈地笑了笑,“这风扇还是我十年前从废品站淘来的,修修补补用到现在,估计也快寿终正寝了。”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风扇,又低头看了看采访本上那片越来越大的水渍,忽然发现水渍边缘有些发黑 —— 不是汗水的颜色。他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靠近墙角的地方,正有一滴浑浊的水珠慢慢凝聚,悬在半空,眼看就要掉下来。“小心!” 陈默连忙伸手去挡,可还是慢了一步,水珠 “啪嗒” 一声落在了采访本的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又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老赵也看到了,尴尬地挠了挠头:“对不住啊陈同志,这房子就这样,一到下雨天就漏水,房东说了好几次要修,到现在也没动静。” 他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塑料盆,放在天花板漏水的地方,“你别介意,咱们接着说。当年我在纺织厂当保全工,每天要检查几十台机器,那时候年轻,浑身是劲,一天干十几个小时都不觉得累……”
陈默点点头,握着笔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提问。汗水还是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滴在纸上,和漏水造成的水渍交织在一起,把采访本的纸页泡得有些发皱。铁皮风扇依旧在头顶 “吱呀” 作响,霉味和烟味也始终萦绕不散,但他的眼神却很专注 —— 他知道,这些藏在狭小出租屋里的故事,这些带着汗水和烟火气的话语,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忽然,风扇的声音猛地变了调,“吱 ——” 的一声尖锐的异响后,扇叶猛地停住了。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老赵轻微的呼吸声。陈默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风扇,无奈地笑了笑。老赵也叹了口气:“得,这下彻底坏了。要不你先回吧陈同志,等哪天天气好点,你再来?”
陈默合上采访本,摸了摸纸页上潮湿的痕迹,摇了摇头:“没事赵师傅,咱们再聊会儿。天热归热,您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老赵,“您喝点水,慢慢说,我听着呢。”
老赵接过矿泉水,眼眶有些发红,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讲起了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潮湿的空气依旧黏稠,霉味和烟味也没有消散,但在这狭小的出租屋里,却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在慢慢升腾,随着老赵的话语,融进了陈默的采访本里,也融进了这湿漉漉的夏日时光里。
“这栋楼啊,比我儿子的岁数都大呢!” 阿林往小马扎上挪了挪,让自己坐得更稳些,一边说着,一边用膝盖狠狠顶了顶那摇晃的折叠桌。桌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 “嘎吱 ——” 一声刺耳的响,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桌上那个边角磨损发白的塑料魔方也随之微微震颤,六个面上的彩色贴纸都卷了边,蓝色面甚至缺了一小块,露出底下灰白的塑料底色,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屋子与主人的沧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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