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第三场暴雨在凌晨四点撕开云层,我是被天花板渗水的滴答声惊醒的。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晕里,那些褐色的霉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墙面上扩张,像极了地理课本里太平洋的群岛分布图,只是这片 “海域” 是泛黄的墙壁,“岛屿” 则是潮湿催生的霉菌菌落。它们从墙角的裂缝出发,沿着墙纸剥落的边缘蔓延,有的呈不规则的块状,有的拉出细长的菌丝,在空调外机的冷凝水滋养下,短短一夜就吞并了去年冬天贴在墙上的电影海报。
伸手去摸床头的墙壁,指尖立刻沾了层黏腻的潮气,混杂着霉味的空气钻进鼻腔,带着类似腐烂树叶的腥甜。我踩着拖鞋走到窗边,玻璃上布满了雨痕,窗外的霓虹灯被切割成无数道模糊的光斑,透过防盗窗的铁栅栏,在对面的墙壁上投下细密的条纹阴影。这种阴影总让我想起少年时参观过的看守所旧址,铁栏杆在地上画出的格子,和此刻墙上的纹路惊人地相似。
天花板正中央的渗水处悬挂着十几颗水珠,最大的那颗已经坠到了离地面不足半米的位置,底端拖着细长的水线,像随时会断裂的项链。我找来去年攒下的塑料瓶接水,瓶口触到水珠的瞬间,它 “啪” 地碎裂在瓶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瓶身上的标签 —— 那是去年双十一买洗衣液送的赠品,标签上的字迹早就被之前的渗水泡得模糊,只剩下 “深层洁净” 四个字还能辨认。
折叠桌在房间中央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大概是桌腿下的报纸又被潮气泡软了些。这张暗红色的折叠桌是前任租客留下的,桌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最深处据说藏着上一个住客的分手信碎片。我曾试图抠开那条裂缝,结果只掏出些潮湿的木屑和几粒发黑的蟑螂卵。四条桌腿长短不一,最短的那条下垫着厚厚一摞都市报,最上面的那张日期停留在三年前的春天,头版标题 “XX 市启动新一轮产业升级” 的 “产业” 二字已经被潮气啃得只剩轮廓,油墨在报纸上晕开,像一片模糊的乌云。
报纸堆里偶尔会钻出几只潮虫,它们背着灰褐色的外壳,在 “升级” 两个字的残骸上爬来爬去。我曾在某个深夜观察过它们的爬行轨迹,发现这些小东西总喜欢沿着油墨的纹路移动,仿佛要在干涸的字迹里寻找什么隐秘的踪迹。桌角堆着的外卖盒已经发臭,盒盖边缘长出了白色的霉点,和墙上的褐色霉斑遥相呼应,构成房间里另一处 “生态景观”。
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空调外机在雨水中发出沉闷的轰鸣,水滴顺着外机的金属壳往下淌,在窗台积起小小的水洼。水洼里倒映着霓虹灯的影子,红的、绿的、蓝的光在水面上摇晃,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偶尔有晚归的摩托车驶过楼下的小巷,引擎声刺破雨幕,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几根潮湿的羽毛飘落在积水中。
我拉过折叠椅坐下,椅子的坐垫早已失去弹性,坐下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木板的纹路。桌上放着半瓶喝剩的啤酒,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流,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滩,慢慢渗透进木纹里。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霉味 —— 大概是瓶盖没拧紧,潮气钻进了酒瓶里。
墙上的霉斑还在继续扩张,新的菌丝从旧的菌落边缘探出来,像潮水漫过沙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奶奶的厨房墙壁上也长过这样的霉斑,只是那时的霉斑是青绿色的,闻起来带着泥土的气息。奶奶总是用丝瓜瓤蘸着草木灰擦拭墙壁,擦过之后墙壁会留下淡淡的灰痕,像一幅抽象的画。而在这里,我连一块干净的抹布都找不到,更别说草木灰了。
折叠桌的抽屉突然 “哐当” 响了一声,吓了我一跳。拉开抽屉,里面塞满了前任租客留下的杂物:半截铅笔、生锈的回形针、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本封面脱落的笔记本。笔记本的纸页已经被潮气泡得发皱,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零星几个字:“下雨了”“没钱了”“离开这里”。最后一页画着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标着几个模糊的地名,旁边写着 “产业升级” 四个字,和报纸上的标题一模一样。
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户,玻璃在震动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天花板上的水珠又多了几颗,最大的那颗已经垂到了我的头顶上方,水线拉得更长了。我站起身,想再找个瓶子接水,却发现房间里所有能装水的容器都已经装满。塑料瓶里的水晃荡着,倒映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那些褐色的 “群岛” 在水中摇晃,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流。
桌腿下的报纸突然塌陷了一块,折叠桌猛地倾斜,桌上的啤酒瓶顺势倒下,啤酒洒在桌面上,顺着划痕流进抽屉里。我慌忙去扶桌子,手指却被桌角的木刺扎破,鲜血滴在报纸上,在 “产业升级” 的标题旁晕开小小的红点。疼痛让我瞬间清醒,看着满屋子的霉斑、积水和杂物,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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