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与城市的棱角 第49章 沙发上的渐弱音

刘梅隆起的腹部下方，那枚褪色的孕妇枕边缘凹陷处，三张产检预约单正以微妙的弧度蜷曲着。她粗糙的手指又一次抚过那些纸张，指腹传来的毛边触感让她想起老家退潮后的贝壳滩。

第三十七周了......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B超单上蓝色印章晕开的墨迹像团化不开的淤青，胎心监护单的红色提醒框刺得她眼球发胀。突然，隔壁传来积木倒塌的声响。

妈妈？女儿小满揉着眼睛站在房门口，怀里抱着那个用外卖保温袋改造成的泰迪熊。银色铝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胸口XX快餐24小时送达的标语缺了半截。

刘梅慌忙把产检单塞到枕头下：怎么醒了？

弹簧又咬人了。孩子指着沙发。确实，那张二手布艺沙发的裂口比上周又扩大了，裸露的铜丝像野兽獠牙般支棱着。刘梅用旧杂志盖住最危险的缺口，杂志封面女郎的笑脸正好被撕成两半。

明天妈妈去找王叔叔借工具修。她撒谎时感觉胎儿踢了她一脚。违章建筑铁皮屋檐的缺口将月光切成条状，在女儿脸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小满突然举起泰迪熊小熊说它想吃真真的蜂蜜蛋糕。

刘梅的胃部抽搐起来。上周房东来催租时留下的烟头还躺在门缝里，她盯着那点暗红色余烬：等妈妈......

等发工资对吗？小满熟练地接话，手指抠着保温袋接缝处渗出的酱汁，幼儿园小朋友说，他们家泰迪熊肚子里都是棉花。

铁皮屋檐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阵穿堂风掠过，未签字的产检单从枕下探出角来。刘梅看见最上面那张的营养科标记，想起医生说的话：重度贫血加上妊娠糖尿病，你这是在赌命。

赌命。这个词在她太阳穴里跳动。她摸出手机，通讯录停在建筑队张工的号码上。昨天工头说缺个搬水泥的临时工，日结。

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她突然拉过女儿，保温袋发出脆响。故事讲到一半，小满打断她：小熊说它不怕弹簧怪物，它保护我们。孩子把泰迪熊往沙发裂缝处塞，你看，怪物闭嘴了。

月光在快递箱的瓦楞纸上切割出菱形光斑，刘梅发现最顶上那个印着易碎品的箱子，其实装着女儿小满的冬衣。胎儿这次踢在了膀胱位置，她不得不夹紧双腿，这个动作让铁皮墙的接缝处簌簌落下锈屑。

小满的儿歌卡在小星星第三小节，孩子突然改用手指敲击奶粉罐打拍子。铝罐凹陷处反射的月光在刘梅肚皮上跳动，形成某种神秘的摩尔斯电码。远处快餐车播放的广告歌正好唱到甜蜜家庭套餐，与孩子的敲击声产生诡异的和声。

泰迪熊要棕色的。小满的食指在妈妈肚皮上画圈，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福利活动领的橡皮泥。刘梅想起上周经过橱窗时，女儿盯着的那只售价相当于她三天送餐费的玩偶。胎儿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在等待答案。

飞速达的荧光标语在黑暗中像道疤痕。刘梅摸到保温袋内层凝结的水珠——那是昨晚最后一单冰奶茶留下的。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印着30分钟必达的袋子，此刻正垫在小满的膝盖下当防潮垫。

当小满第七次重复蜂蜜蛋糕的约定时，刘梅发现女儿用橡皮筋把三根棉签绑成了蜡烛形状。孩子正对着虚拟蛋糕练习吹气，鼓起的腮帮让颧骨上的冻疮更加明显。快餐车喇叭突然报时：现在时刻，凌晨三点整。

夜风掀开防水布一角，月光趁机灌进来。刘梅看见小满的儿歌本躺在快递箱上，被吹开的页面显示着《摇篮曲》的简谱。奇怪的是所有音符都被孩子用蜡笔画上了笑脸，最下方歪歪扭扭写着：给妹妹的歌。

阵痛再次来袭时，小满突然把耳朵贴在妈妈肚子上。妹妹在说谢谢，孩子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她说棕熊太贵，色的也行。刘梅的指甲在掌心掐出四个月牙，正好是快餐店蜂蜜蛋糕的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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