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缝里渗出的霉斑不再是简单的污渍,它已进化成一幅具有生命意志的暗绿色地图。沿着灰白踢脚线蜿蜒潜行,如同某种阴险的静脉,在书桌金属腿的掩护下向上攀爬,最终在阿林敲击键盘的指尖下方,悄然绽开一片墨绿色的、丝绒般的绒毛。第三十七次修改的市场推广方案文档在屏幕上闪烁,光标如同垂死的心跳。压在几张皱巴巴报销单上的华为旧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手机震动的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穿透力,把报销单边缘震得微微卷翘。阿林盯着那个陌生号码看了三秒,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像悬在一道看不见的悬崖边。他已经三天没接任何陌生来电了,前几天催款的银行电话、物业的缴费通知、甚至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都被他摁灭在屏幕亮起的瞬间。但这个本地号码后面跟着的“未知归属地”四个字,反而让他生出一种荒诞的好奇——在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里,他早已没有什么“本地关系”需要应付,除了那些躲不开的工作和麻烦。
“喂?”阿林的声音带着长期未开口的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板。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像个“经理”,但喉咙里的干涩感却越来越明显,逼得他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指尖下方的霉斑绒毛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微微拂过皮肤,带来一丝凉丝丝的触感,像极了去年冬天在医院陪床时,母亲手背上输液管的温度。
“您好!是林经理吗?”一个过分热情、训练有素的女声穿透电流,像一束突然扎进暗室的强光,刺得阿林皱了皱眉。背景里隐约传来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不是他办公室里那种有气无力的“哒哒”声,而是充满节奏和紧迫感的“噼啪”声,每一次清脆的回车键音都像在为某种无形的棺木钉上钉子,一下一下,精准地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我是锐仕方达的猎头顾问Elaine!在领英上拜读过您详尽的职业履历,您丰富的医疗行业渠道沟通经验,与我们客户的需求高度契合,所以冒昧给您打了这个电话。”
阿林下意识地用肩膀夹住手机,腾出右手去够桌角的保温杯。杯壁早凉了,里面的枸杞和菊花沉在杯底,像泡发的枯叶。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窗台上那盆早已彻底枯死的绿萝,那是他刚搬进来时买的,当时老板说“好养活,浇点水就能活”,结果他忙得连自己都快忘了浇水,等想起时,叶片已经从边缘开始发黑,如今整株都成了枯黑的一团。枯黑的叶片蜷曲着,像被火烧过,又像极了他前几天见的那个客户——对方是家私立医院的院长,头发枯槁,眼底挂着浓重的黑圈,说起合作条款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林经理?您在听吗?”Elaine的声音适时地拉回他的思绪,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是不是我打扰到您忙工作了?如果现在不方便,我们可以约个您空闲的时间再打过来。”
“没有,”阿林赶紧应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的螺纹盖,“你说,你们客户是什么需求?”他刻意把“林经理”三个字咽了回去,这个称呼在这间布满霉斑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讽刺。三个月前,他还是公司里风光无限的市场部经理,手底下管着五个人,月度总结会上永远是老板重点表扬的对象;可现在,他连公司的大门都进不去了——集团突然宣布战略调整,医疗健康事业部整体裁撤,他这个“经理”和部门里的实习生一起,成了第一批被优化的对象。
“我们的客户是一家刚完成B轮融资的生物科技公司,叫‘瑞和生物’,主打肿瘤免疫治疗领域的创新药研发,”Elaine的声音流畅得像在背诵精心准备的脚本,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他们现在急招一位市场部负责人,需要既懂医疗行业政策,又有丰富的渠道拓展经验,能快速搭建市场团队的候选人。我翻遍了领英上相关领域的候选人资料,您的履历真的非常突出——您之前在‘康泰医疗’主导的那套‘医患双端推广体系’,我们客户的CEO特别认可,说这正是他们现阶段最需要的。”
阿林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不是光标的那种垂死跳动,而是带着久违力量的搏动。“康泰医疗”那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里的一扇门。那是他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为了搭建那个推广体系,他连续三个月泡在医院的门诊楼和病房,跟着医生查房,听患者吐槽,甚至帮护士整理过输液清单。最终拿出的方案不仅让康泰的产品销量翻了三倍,还被行业媒体评为“年度最佳医疗营销案例”。那段时间,他办公室的窗台上也摆着一盆绿萝,叶片油亮,顺着窗台垂下来,像一道绿色的瀑布。
“您在康泰的时候,还主导过和三甲医院的合作项目吧?”Elaine的声音继续传来,背景里的键盘声似乎轻了些,“我们客户现在正想和市中心医院建立临床合作基地,您在这方面的资源和经验,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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