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锅熬过头的米汤,黏稠地糊在写字楼高耸的玻璃幕墙上。风一吹,也只是在上面拉出几道浑浊的痕迹,转瞬又被新的雾气填补。阿林站在写字楼大门外,呵出的白气在眼前飘了两秒就散了,他用袖口反复擦了擦工牌表面的水汽,塑料壳子被摩擦得发烫,0417四个数字在冷凝水珠的折射下扭曲变形,像四条刚从湿土里钻出来、被拉长的蚯蚓。
他抬头望了眼这栋号称“城市灯塔”的写字楼,28层的高度在雾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像一块巨大的、蒙尘的镜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林,你爸的降压药快没了,我下午去药店买,你下班记得把医保卡带回来。”阿林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回了个“好”,指尖的温度被冰冷的屏幕吸走,连带着心里那点仅存的暖意也淡了些。
电梯间的镜面映出他泛青的下眼睑——这是连续三周凌晨四点蹲守客户仓库留下的印记。眼窝深陷,颧骨因为最近没怎么好好吃饭显得有些突出,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硬邦邦的,像扎了一层细刺。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下巴,胡茬扎得手心有些痒,又赶紧收回手,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领口。这件衬衫还是上个月参加客户答谢会时穿的,洗了好几次,领口已经有些变形,袖口也磨出了一点毛边。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销售部的实习生小张,手里抱着一摞文件,看见阿林,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挤出一个笑容:“林哥早啊。”
“早。”阿林点点头,侧身走进电梯。电梯里的香氛味很浓,是行政部统一采购的廉价香薰,味道甜得发腻,和他身上淡淡的尘土味格格不入。小张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阿林瞥了一眼,看见屏幕上是游戏直播的界面,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他像小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想着下班后约上朋友去打游戏,可现在,他连睡个完整觉都成了奢望。
销售部的办公区在18楼,一走出电梯,就听见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打卡机就放在办公区入口的显眼位置,永远散发着劣质塑料加热后的酸味,尤其是在这种潮湿的天气里,那股酸味更重了,像馊掉的饭菜。阿林深吸一口气,把篡改过的工牌贴近扫描仪。
工牌上的照片其实是王丹丹的,只是在照片下方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刻了个小凹槽,把自己的工牌号码“0417”嵌了进去,又用胶水粘牢,外面再覆上一层透明的塑料膜。这是他上周被逼无奈想出来的办法——自从公司系统升级,人脸识别就成了他的噩梦。他的脸因为长期熬夜和作息不规律,变化太大,系统里存档的照片还是三年前入职时拍的,那时他还是个脸蛋白净、眼神明亮的小伙子,和现在判若两人。
感应器蓝光在王丹丹证件照的梨涡上停留了0.3秒,那道蓝光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阿林的心猛地一紧。他屏住呼吸,盯着打卡机的屏幕,祈祷着这次能顺利通过。屏幕先是暗了一下,然后跳出一行绿色的字:“验证中,请稍候”。阿林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都冒出了汗。
可下一秒,“第七次人脸识别失败”的红色弹窗就在屏幕上炸开,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他浇了个透。那红色格外刺眼,在灰蒙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扎眼。
几乎是同时,行政主管林姐高跟鞋的哒哒声正从走廊尽头逼近。那声音像秒针般精准,每一步都踩在阿林绷紧的神经上。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哒、哒、哒”,每一声都像敲在鼓点上,让阿林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
“又失败了?”林姐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阿林的工位隔板,指甲颜色鲜艳得有些俗气,和她身上那件黑色的职业套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围几个正在打电话的同事都下意识地降低了音量,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边。
阿林赶紧把工牌收起来,塞进衬衫口袋里,站起身,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林姐早,可能是今天雾太大,机器有点受潮了。”
“这都第几次了?”林姐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香水味混着咖啡的苦涩扑面而来。她喷的是一款名牌香水,前调是浓郁的花香,中调却带着一股冲鼻的酒精味,显然是快用完了,把瓶底的残液都倒了出来。“系统升级都半个月了,全公司就你一个人还搞不定人脸识别。你说说,你是脸长得太快,还是故意跟公司对着干?”
阿林把工牌翻过来,露出自己那张被水汽泡得发皱的照片:“林姐,您看,我这照片还是三年前拍的,这阵子总熬夜,脸变化是有点大,系统识别不出来也正常。我已经提交了更新照片的申请,就是还没批下来。”
“少来这套。”林姐的目光扫过阿林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王丹丹怎么一次就通过了?人家上个月销冠,这月又签了五百万的医疗器械单子。你呢?”她伸出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指了指阿林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未接电话记录,“连个预约都搞不定,还好意思说系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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