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通道的应急灯常年泛着幽绿色的光,像某种深海生物不怀好意的注视。那灯光在潮湿的混凝土墙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随着电流的嗡鸣忽明忽暗,仿佛在模仿人类垂死挣扎的呼吸节奏。阿林的后背能感受到防火门铁锈的颗粒感,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细微的刺痛——这件衬衫是上个月生日时母亲寄来的,领口已经磨出毛边,第三颗纽扣用白线潦草地缝过三次。三年前刷的安全出口标识早已剥落成斑驳的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又像财务部打印机里永远卡纸的色带。
墙根处积着一汪说不清是雨水还是空调冷凝水的浊液,水面浮着半片烟蒂,被偶尔从防火门缝隙钻进来的风推得轻轻打转。阿林盯着那片烟蒂,想起今早挤地铁时被人踩扁的帆布鞋鞋头,和钱包里仅剩的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房东发来的催租信息,末尾跟着个鲜红的感叹号,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哒、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突然刺破通道的寂静,先是迟疑的两下,像试探性的摩尔斯电码。继而变成急促的哒哒声,频率快得像心电图最后的波动线。劣质香水的茉莉香精味混着焦油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浓得发腻,阿林的鼻腔瞬间泛起痒意,他下意识地想打喷嚏,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上次在茶水间不小心对着李姐的咖啡打了个喷嚏,对方当场摔了马克杯,说他没教养的穷酸样。
他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财务部的李姐。全公司只有她会把Chanel No.5喷出六神花露水的气势,也只有她会在每周三下午三点准时消失两小时,回来时丝袜膝盖处总有可疑的褶皱。阿林的视线顺着对方锃亮的人造革鞋尖往上移,看到她西裤裤脚沾着的草屑,还有腰间松垮的皮带——那根棕色皮带是去年公司年会抽奖的三等奖,李姐抽中后当场就送给了前台小妹,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她身上,皮带扣已经磨得失去了光泽。
又躲这儿偷懒?李姐的嗓音带着烟酒过度的沙哑,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管。她斜倚在防火门另一侧,鞋尖有节奏地轻点地面,鞋跟侧面粘着张褪色的超市小票,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卫生纸打折鸡蛋的字样。应急灯把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像条蓄势待发的眼镜蛇,随着灯光的闪烁微微扭曲。烟灰突然断裂,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绽开灰色的星屑,其中一簇落在阿林磨破的鞋尖上。
阿林盯着那点烟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报销单。那几张纸被他揣了快一个月,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上面的审批签字龙飞凤舞,唯独缺了财务部的终审章。他深吸了口气,鼻腔里的香水味更浓了,混杂着李姐身上若有若无的油烟味——听说她每天早上要给上高中的儿子做早餐,煎荷包蛋的油星总溅到袖口上。
李姐,上个月的差旅费...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像被水泡胀的纸板,我妈住院了,催着要医药费,那笔钱...
财务系统升级。李姐突然打断他,猩红的指甲油已经斑驳,有些地方翘了边,露出底下泛黄的指甲盖。她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细长香烟积了寸许烟灰,烟身微微弯曲,王总的小姨子做的系统,比DOS还难用。她突然笑起来,嘴角扯出一道生硬的弧线,露出右侧犬齿上的银色镶片——那是去年她儿子摔断牙后,她顺便给自己补的,说是沾沾喜气。
你知道她什么学历吗?李姐往前凑了半步,香水味几乎要将阿林淹没,初中辍学,之前在菜市场卖卤味的,现在月薪两万八。她弹了下烟灰,火星落在浊水里,发出轻微的声,你说这世道怪不怪?咱们这些熬了夜改报表、背了一身会计法规的,还不如人家有个好姐夫。
阿林没接话。他想起上周在楼梯间撞见王总送小姨子下班,女人穿着露脐装,手里拎着限量版的包,和李姐口中那个卖卤味的形象判若两人。那时王总拍着小姨子的肩膀,笑得满脸褶子,说下周给你配个助理,而他手里抱着刚打印好的报表,连电梯都没挤上去。
不是我卡你,李姐突然叹了口气,把烟蒂摁在墙根的浊水里,烟蒂发出微弱的呻吟,系统里你的报销单根本提交不了,那小姨子弄的破系统,连差旅费和业务招待费都分不清楚。昨天老张的报销单,愣是被系统归到了员工福利里,闹得财务总监都找我谈话。
她的语气软了些,阿林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里卡着点粉,大概是早上补妆时没抹匀。李姐今年四十二,在公司做了十年财务,从出纳做到会计主管,去年本来有机会升财务经理,结果王总来了之后,硬是把这个位置给了刚空降的小姨子。那段时间李姐每天都在茶水间抽烟,抽的是最便宜的红塔山,手指都熏黄了。
那...能不能走特殊流程?阿林的声音带着恳求,我妈在医院等着交钱,医生说再不交就停药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妹妹发来的微信,全是催钱的消息,还有一张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老人脸色苍白,插着氧气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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