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第八十七次被挂断电话时,阿林发现自己的声音和中央空调的嗡鸣达成了某种诡异的二重奏。他机械地摘下耳机,人造皮革耳罩内侧凝结的汗渍在办公灯下泛着油光,像极了楼下快餐店后厨沥油槽的污垢。指尖划过手机屏幕,通话记录里的红叉密密麻麻,像被暴雨打残的玫瑰,触目惊心。
他起身去茶水间接水,塑料杯碰到饮水机出水口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办公区里格外突兀。窗外的天空被写字楼切割成不规则的矩形,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砸下来把这座城市的钢筋水泥浇透。茶水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的脸,黑眼圈重得像被墨汁晕染过,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扎得人生疼,那是他连续加班一周的勋章,也是狼狈的印记。
“又吃闭门羹?”隔壁工位的马超滑着转椅凑过来,手里转着那支印着“强骨生”logo的圆珠笔,笔杆被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握在手里的缘故。他往阿林的工位上扫了一眼,看到摊开的客户名单上画满了圈和横线,“王主任那边我帮你约了周三下午茶,在CBD那家新开的英式茶馆,环境雅致,适合谈事。记得带三份产品彩页,一份给王主任,另外两份给他的助理和科室主任,都打点到了才好办事。”
阿林盯着通话记录表上新增的红叉,喉结动了动,干涩的喉咙里像是卡了团棉花:“他上午接了一次,说正在开反腐学习会,让我以后别在工作时间打电话。可咱们这产品,不趁工作时间找他们对接,难道要等他们下班陪家人的时候吗?”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屏幕磕在键盘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马超把转椅往回滑了半尺,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消消气,体制内的人都这样,敏感时期比兔子还警惕。上次我跑市医院的单子,人家科室主任直接把我堵在走廊里,说现在查‘医药代表’查得严,让我换身行头再来,别穿得跟卖保险的似的。”他自己先点燃一根,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把他脸上的倦意遮去了几分,“王主任这情况不算糟,至少还接了一次电话,没直接把你拉黑。我上次碰到个更绝的,省中医院的李主任,我跟了三个月,连他办公室门都没进去过,每次打电话不是在手术就是在开会,后来才知道,人家早跟‘康骨乐’的人签了长期合作。”
阿林没接烟,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温水。水是早上接的,现在已经凉透了,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强骨生”这款骨科耗材,他们已经推了大半年,竞品多不说,价格还没优势,唯一的亮点就是生物相容性好,术后并发症少,但这一点,客户往往要很久才能直观感受到,不像别的产品,回扣给得直接,见效快。
“我上次去市三院,看到他们骨科用的还是‘康骨乐’的老款产品,有个病人术后感染,在病房里闹了半天。我趁机找护士长聊了聊,她说‘强骨生’的样品她们试过,确实比那款好,但采购权不在她手里,得找采购科和分管院长。”阿林把保温杯盖拧紧,“可采购科的张科长,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一次都没接通过。”
就在这时,整层办公区突然陷入黑暗,电脑屏幕瞬间熄灭,中央空调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几秒后,应急灯亮起,惨绿色的光线从天花板的角落洒下来,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主管老陈的声音从隔断板后面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第几次了这周?物业说变压器超负荷,正在抢修,大家先别用电脑了,省得跳闸更严重。”
“比咱们的KPI负荷还重。”马超在昏暗里咧嘴一笑,露出被尼古丁染黄的虎牙。他把烟蒂摁在桌下的烟灰缸里,火星子在黑暗中闪了一下,很快就灭了,“上个月的销售报表你看了吗?咱们组就我和你勉强完成了任务,小张和小李都差了一大截,老陈昨天在会上脸都黑了,说这个月再完不成,全组都得扣绩效。”
阿林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笔记本,借着应急灯的光开始整理客户资料。他的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除了客户的联系方式和基本信息,还有每次沟通的细节,比如王主任有高血压,不能喝浓茶;张科长的女儿在市重点中学读高三,关心高考志愿填报;护士长的母亲有类风湿关节炎,一直在找好的理疗方法。这些都是他一点点从侧面打听来的,销售这行,卖的不仅是产品,更是人情。
“对了,”马超突然想起什么,从自己的工位上拿过一个文件袋,递到阿林面前,“这是我托朋友弄到的王主任的详细资料,他以前在省骨科医院待过,师从周明远教授,周教授你知道吧?咱们公司的技术顾问就是他的学生。下次见王主任的时候,你提一提周教授,说不定能拉近距离。”
阿林接过文件袋,指尖传来纸张的厚重感。他打开一看,里面不仅有王主任的职业经历,还有他发表过的论文,甚至还有几张他参加学术会议的照片。“这也太详细了,你怎么弄到的?”阿林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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