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堆在书桌角落时,阿林正蹲在阳台给向日葵浇水。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过玻璃,在书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封面中央那个缺了右上角的魔方格外显眼——红色的面裸露着塑料内核,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旁边的向日葵却画得饱满,明黄色的花瓣几乎要跳出纸页,和阳台上那盆正盛放的向日葵遥相呼应。
“阿林,快递员又送东西来了,说是读者来信。”妻子周蕙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惯有的温和。阿林直起身,裤腿沾了些泥土,他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进客厅。玄关处堆着三个鼓鼓囊囊的邮政纸箱,最上面的一个贴着“江苏苏州”的邮票,信封上画着个小小的向日葵图案。
“这都第三批了吧?”周蕙递过一把剪刀,“出版社说你的书加印了三次,我当初还担心没人爱看这些老故事。”阿林拆开纸箱,信件像潮水般涌出来,有的装在精致的信封里,有的是孩子们用彩纸折的星星信封,还有一封用毛线仔细缝了边缘,摸起来软软的。
他拿起那封缝了毛线的信,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纹理,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午后。那时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课桌肚里藏着一个磨得掉漆的魔方。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一元二次方程,他却对着魔方的红色面发呆——昨天被隔壁班的混混抢走魔方,摔在水泥地上时,右上角的方块就那样弹了出去,滚进了排水沟。
“林晓峰,这道题你来解。”老师的粉笔头砸在他的桌角,阿林猛地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个缺角的魔方。全班哄堂大笑,后排的男生怪声怪气地喊:“傻子还玩魔方,缺了角都拼不好!”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魔方从掌心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讲台边。
“捡起来。”数学老师走过来,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阿林弯腰去捡,手指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是班长苏晓,她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向日葵形状的橡皮,塞进他手里:“别理他们,你的魔方只是少了一块,不是拼不好。”
那天放学后,苏晓拉着他去了学校后面的小山坡。山坡上种满了向日葵,金黄的花盘迎着夕阳。“我爸爸是木匠,他说缺了角的木头也能做成好看的家具。”苏晓摘下一朵小向日葵,插在他的衣兜里,“这个魔方你别扔,等我有办法了,帮你把缺角补上。”
阿林的手指抚过信上的毛线,忽然笑了。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少年蹲在向日葵花田里,男孩手里举着缺角的魔方,女孩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木片。信的开头写着:“阿林,还记得这块向日葵木片吗?我找了三十年,终于把它送到你手里了。”
周蕙端着茶走过来,看见照片忍不住打趣:“这就是你总说的‘向日葵姑娘’?我还以为是你编的故事哄孩子呢。”阿林摇摇头,眼睛有些湿润:“她不是姑娘了,是苏州中学的数学老师,和当年咱们的数学老师一样厉害。”
三十年前的那个承诺,苏晓并没有立刻兑现。初中毕业后,阿林因为家里穷,辍学到城里打工,在一家家具厂当学徒。每天下班回到出租屋,他都会把缺角的魔方放在枕边,看着那个空洞的角落,就想起向日葵花田里的约定。
“小林,这个柜子你试试打磨。”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总爱把“手艺比脸面重要”挂在嘴边。阿林拿着砂纸,一下下打磨着橡木柜门,忽然想起苏晓说的“缺角的木头也能做好家具”。那天晚上,他用废弃的木料削了一块小小的方块,试着往魔方的缺角上粘——虽然颜色不匹配,却让那个空洞有了填补的希望。
家具厂的日子很苦,夏天车间里像蒸笼,冬天又冷得刺骨。有一次赶工期,阿林的手指被电锯划了一道深口子,鲜血滴在魔方上,染红了那块自制的木角。老师傅给他包扎伤口时,看着他手里的魔方叹气:“年轻人,别总抱着个破玩具,手艺学到手才是真的。”
“这不是玩具。”阿林轻声说,“是一个朋友的承诺。”老师傅愣了愣,从抽屉里拿出一罐红木漆:“把那个木角重新削一块,用这个漆上色,比你现在这个好看。”那天夜里,阿林在灯下削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做出一块大小合适的木角,涂上红木漆后,虽然和原来的塑料面还有差别,却再也看不出明显的残缺。
“阿林,你看这封信,是个初中生写的。”周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阿林接过信,字迹歪歪扭扭的,信里说:“林叔叔,我也有一个缺角的魔方,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以前我总觉得它不好看,不敢拿出来玩,读了你的书才知道,缺角的魔方也有自己的故事。”信的末尾画着一个魔方,缺角的地方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阿林想起自己刚到家具厂时,也曾因为那个缺角的魔方被工友嘲笑。有个叫张强的工友总爱抢他的魔方,扔在地上逗他:“一个破魔方还当宝贝,缺了角就是废物。”每次阿林都默默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直到有一次,张强把魔方扔进了油漆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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