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原本闷热的午后突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紧接着炸雷在图书馆的哥特式尖顶上轰然爆裂,惊飞了一群在钟楼避雨的麻雀。那些灰褐色的小生灵扑棱着湿重的翅膀,掠过图书馆彩色玻璃上的圣经故事,把圣母子的剪影搅得支离破碎,最后消失在铅灰色的雨幕里。雨水像是被天神打翻的银河,倾盆而下,砸在地面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瞬间模糊了远处的街景,连对面教学楼的轮廓都变得氤氲不清。
“操,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 快递员老周叼着半截湿透的香烟,烟屁股滋滋地冒着白烟,混着雨水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微凉的刺痛。他斜倚在铁皮棚的门框上,制服背后印的 “速达快递” 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边角还卷着毛边,胸前的口袋里露出半截圆珠笔,笔帽上的漆已经剥落大半。老周腾出一只手扯了扯敞开的领口,露出里面洗得发黄、领口磨出毛球的老头衫,衫角还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油渍。“你小子站那儿半小时了,到底寄不寄?我这一车件还等着送呢,总不能在这儿陪你看雨。” 他的声音带着常年跑外勤的沙哑,被雨声衬得格外突兀。
阿林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 —— 六月的空气里还裹着未散的暑气,雨水落在皮肤上甚至带着几分温热 —— 是雷声的余震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小蜜蜂在里面扑腾。他把怀里的纸箱又往紧里拢了拢,劣质瓦楞纸板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承受着里面的重量,发出 “吱呀” 的不堪重负的呻吟。纸箱棱角硌得他肋骨生疼,却像是唯一的支撑,让他在这混乱的雨幕里勉强站稳。纸箱表面已经洇开了几片深色的水渍,顺着瓦楞的纹路缓缓蔓延,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告别。“寄... 马上寄。”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棉线,轻轻一扯就会断。
雨水顺着铁皮屋檐成串坠落,像一道透明的帘子,在水泥台阶上凿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常年累月的冲刷让这些小坑变得圆润光滑,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印记。水花溅起来,打湿了阿林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钻进袜子里,黏腻得让人难受。他盯着脚边水洼里自己的倒影,模糊的影子被雨水搅得扭曲变形,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遮住了半只眼睛,露出的鼻梁和下巴线条依旧带着几分青涩,却又比记忆里多了些难以言说的疲惫。恍惚间,那团模糊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变成了四年前那个拖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的自己。
四年前的六月,阳光比现在烈上十倍,金色的光线铺在学校的红漆大门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校门两侧的香樟树长得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交错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荫长廊,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奏响欢迎的乐章。阿林拖着那个半旧的蓝色行李箱,箱子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出 “咕噜咕噜” 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宣告着新生活的开始。那是他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买的二手行李箱,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但被他擦得锃亮。那时的他,额头上还顶着几颗显眼的青春痘,被阳光一照,像是缀了几颗亮晶晶的小珠子,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青涩与朝气。他仰着头,看着校门上方 “明德大学” 四个烫金大字,心脏 “砰砰” 地跳着,觉得未来就像这阳光一样,灿烂得没有一点阴影。
“同学,需要帮忙吗?” 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身边响起,像一股清甜的泉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阿林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本《西方文学史》,书的边角有些卷起,显然是经常翻阅的样子。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女生的头发乌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笑意。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她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是撒了一把碎金。
那是阿林第一次见到苏晓。后来他常常想,如果那天没有遇到苏晓,他的大学生活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或许他会像其他计算机系的男生一样,整天泡在实验室和代码里,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不会接触到那么多浪漫的文学作品,也不会有那么多欢喜与失落的情绪。但人生没有如果,就像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落下,又会冲刷掉什么。
“不用了,谢谢学姐,我自己能行。” 阿林连忙摆手,脸颊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连耳根都热了起来。他怕女生看见自己额头上的青春痘,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却不小心撞到了行李箱的拉杆,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苏晓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像风铃一样清脆,带着几分娇俏。“看你这紧张的样子,我是中文系的苏晓,也是这届的迎新志愿者。你是哪个系的?”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柔,让人感觉格外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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