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网约车的雨刷器不知疲倦地左右摇摆,发出规律的 “唰 —— 嗒,唰 —— 嗒” 声。阿林瘫坐在后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膝盖处的褶皱 —— 那是他赶路时匆忙落座压出的痕迹,像极了母亲旧裤子上洗不平整的褶子。车窗外的世界被浓密的雨幕揉成一片模糊的水墨,街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晕开,一圈叠着一圈,像极了多年前老家堂屋那盏煤油灯熏黑的窗纸,朦胧里藏着数不清的夜晚。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司机身上廉价烟草的气息,让阿林有些胸闷。他偏过头,盯着雨刷器反复划过玻璃的轨迹,忽然觉得那橡胶条与玻璃接触的瞬间,竟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下一秒,那雨刷摆动的频率像一把生了锈却依旧锋利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记忆的锁孔,“咔嗒” 一声,尘封的门扉轰然洞开。
阿林的呼吸猛地一滞,心头像是被浸了温水的棉花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发疼。这节奏,分明与母亲织毛衣时竹针碰撞的声响分毫不差 ——“嗒,嗒,嗒”,清脆又温柔,裹着羊毛的暖香,曾伴随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寒冬。尤其是那些大雪封门的夜晚,窗外的北风呜呜地刮,屋里的煤炉烧得正旺,母亲的竹针声就伴着炉火烧裂的 “噼啪” 声,成了最安稳的催眠曲。
恍惚间,车后座的皮革座椅仿佛变成了老家客厅冰凉的水泥地,他甚至能感觉到臀部传来的、地砖缝隙里的微凉。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司机的侧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坐在那把老旧的藤椅上的身影 —— 椅子是外婆留下的,藤条早已被磨得发亮,椅脚因为常年受力而微微向内倾斜,每次母亲起身时,都会发出 “吱呀” 一声悠长的呻吟。
母亲的鬓角早已染上霜白,比院子里的老芦苇花还要扎眼。几缕碎发随着编织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太阳穴处投下细碎的阴影,那里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面粉 —— 傍晚她刚蒸了馒头,指腹的褶皱里还嵌着麦麸的黄。她的手指关节有些肿大,像被水泡过的红枣,指腹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老茧,那是常年揉面、洗衣、握农具,还有无数个夜晚编织留下的痕迹。可就是这双手,在毛线间穿梭时却有着惊人的灵巧,银灰色的竹针在她指间翻飞,仿佛有了生命。
“妈,织的是毛衣吗?” 十三岁的阿林裹着棉袄蹲在旁边,看着母亲膝头渐渐成形的藏青色织物,好奇地问。那年冬天特别冷,他的旧毛衣袖口已经磨破,冷风总往袖子里钻。
母亲头也没抬,竹针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 “嗒”,“是围巾,给你织的。加了粗毛线,绕两圈就能护住脖子。” 她的手指挑着线,动作娴熟得像是在摆弄机床零件 —— 年轻时在机械厂,她就是靠着这双巧手,车出的齿轮比图纸还要精准。
阿林凑过去闻了闻,毛线带着淡淡的肥皂味,是母亲用上海牌肥皂洗过的。“为什么不用红色?我想要红色的。” 他噘着嘴,班上同学的围巾都是花花绿绿的,藏青色实在太普通。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着他,眼角的细纹挤成温柔的褶皱。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他头皮发痒,“藏青色耐脏,你上学总爱蹭得一身灰。等开春了,妈再给你织件红色的毛衣,好不好?”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剪刀,剪掉多余的线头,竹针又开始 “嗒嗒” 作响。
阿林没再说话,乖乖地蹲在旁边看。他看见母亲的手指偶尔会微微发抖,尤其是在勾针的时候,指节处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泛白。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母亲在纺织厂熬夜赶工落下的毛病,寒冬里长时间握针,手指冻得失去知觉,暖过来后就会不停发抖。可那时的他,只觉得母亲的手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手,能织出温暖的围巾,能做出可口的饭菜,还能修好他摔散架的玩具车。
“小伙子,去哪儿啊?” 司机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阿林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车窗外的雨还在下,雨刷器依旧 “唰 —— 嗒” 地摆动着。阿林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指尖的触感从牛仔裤的褶皱变成了口袋里那副羊毛手套 —— 那是母亲最后织成的东西,藏青色的,和当年那条围巾一个颜色。他想起整理母亲遗物时,在衣柜最底层发现的一个纸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件红色毛衣,从小到大的尺寸都有,最上面那件的领口处,还绣着一个小小的 “林” 字。
原来母亲从来没忘过当年的承诺,只是那些红色毛衣,他再也没机会穿上了。
阿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报出了目的地 —— 那是母亲的墓地,今天是她的忌日。车继续往前开,雨刷器的声音依旧清晰,可在阿林听来,那已经不是机械的摆动声,而是母亲从未离开的叮咛,是竹针穿越岁月的轻响,在每一滴雨里,轻轻诉说着未完的牵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