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芬佝偻着瘦削的背脊陷在老藤椅里,每动一下,泛黄的藤条就发出 “咯吱咯吱” 的呻吟,像是随时要散架似的。她低头扫了眼藤椅的缝隙,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手指伸进去抠了抠,带出一小撮黑灰,风一吹就飘到了脚边。这藤椅是三十年前老伴从红光煤矿退休时工会发的,那会儿还是簇新的枣红色,扶手上的漆皮亮得能照见人,老伴宝贝得不行,每天都用软布擦三遍。可现在呢,漆皮早剥落得不成样子,露出底下发黑的藤芯,一节节凸起来,倒像极了她手背暴起的青筋,爬满了岁月的褶皱。
“老东西,你也撑不住了吧?” 周淑芬哑着嗓子呢喃,枯瘦的手搭在扶手上,用袖口反复擦着。擦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块光滑的包浆,那是几十年里老伴和她的手反复摩挲出来的痕迹。刚停手,藤椅就像是回应她似的,“吱呀” 一声晃了晃,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响,惊飞了窗台上筑巢的麻雀。那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远,还不忘回头叫了两声,像是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动静。
周淑芬抬头望了望窗外,八月的太阳正毒,把筒子楼的墙面晒得发烫。空气中飘来隔壁张婶炸带鱼的焦香,那香味混着花生油的醇厚,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可没等这香味多停留一会儿,就被公共厕所飘来的氨水味盖了过去,两种味道在闷热的空气里搅和在一起,发酵成筒子楼特有的、说不上来的气息。周淑芬皱了皱眉,伸手把窗户往回拉了点,只留下一条缝透气。
“淑芬姐,在家呢?” 楼下传来张婶的大嗓门,伴随着 “哗啦” 的水声,应该是在刷炸鱼用的油锅,“我今儿炸了带鱼,多炸了点,一会儿给你端一碗过去啊!”
周淑芬赶紧应着,声音又轻又慢:“不用啦张婶,你留着给孩子吃吧,我这牙口也嚼不动了。”
“哎你这说的啥话!” 张婶的声音更响了,“孩子在学校吃了饭才回来,我这炸得多,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一会儿我洗完锅就给你送上去,你等着啊!” 话说完,就传来 “哐当” 一声,应该是把锅放进了水池里。
周淑芬笑着摇了摇头,张婶这人就是热心,打从她老伴走了之后,张婶总想着多照顾她几分。正想着,三楼王大爷的半导体又响了起来,“隋唐演义” 的锣鼓声 “咚咚锵锵” 的,断断续续从楼上传下来。王大爷耳朵背,每次听半导体都开最大声,整栋楼都能听见。这会儿正讲到秦叔宝卖马,说书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要说这秦叔宝啊,那可是条好汉!奈何英雄落难,连心爱的黄骠马都要卖了……”
可没等这情节往下说,对门小夫妻的争吵声就插了进来,把说书声盖得七零八落。“我都说了我今天加班累得要死,你就不能洗一下尿布吗?” 是小媳妇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又有点生气,“昨天就是我洗的,今天该你了!”
“我也累啊!我在工地上干了一天活,浑身都快散架了,洗尿布这点小事你就不能多担待点?” 小伙子的声音也带着火气,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周淑芬叹了口气,这对小年轻是去年搬来的,刚结婚没多久就有了孩子,小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可也总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她记得自己跟老伴年轻的时候,也常为谁洗碗、谁扫地吵架,可吵完了,老伴还是会默默把碗洗了,还会给她带块糖回来哄她。想到这儿,周淑芬的眼睛有点发潮,她伸手摸了摸藤椅的扶手,那光滑的包浆还带着点温度,像是老伴的手还在上面停留过。
“吱呀”,藤椅又响了一声,这次是周淑芬慢慢站起身。她想起来厨房里还有昨天剩下的粥,得热一热当午饭。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敲门声,“淑芬姐,开门啊,我给你送带鱼来了!” 是张婶的声音。
周淑芬赶紧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张婶就端着一个白瓷碗站在门口,碗里的带鱼还冒着热气,焦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快接着,刚炸好的,还热乎呢!” 张婶把碗往她手里塞,“我特意炸得嫩了点,你牙口不好也能嚼动。”
“真是谢谢你了张婶,总让你费心。” 周淑芬接过碗,手有点抖,眼眶又热了。
“跟我客气啥!” 张婶摆了摆手,往屋里瞅了瞅,“你今儿没出去啊?楼下老李头还问起你呢,说好久没跟你一起在树下聊天了。”
“昨天出去走了走,回来就有点累,今儿就没敢出去。” 周淑芬笑着说,把张婶往屋里让,“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
“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给孩子洗衣服呢!” 张婶说着就要走,又回头叮嘱,“带鱼凉了就不好吃了,你赶紧趁热吃啊!”
周淑芬点着头,看着张婶下楼的背影,心里暖烘烘的。她端着碗走到藤椅边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见三楼王大爷的半导体又换了段,这次是京剧,“苏三离了洪洞县……” 的调子飘下来,混着对门小夫妻渐渐平息的说话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声,构成了筒子楼里最寻常的午后时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