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庆功宴散时,丑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雪粒不知何时已织成细网,斜斜打在沈惊鸿的玄色劲装上,转瞬被体温融成细珠,顺着银纹滚落在金砖上,晕开点点暗痕。萧玦提着盏描金琉璃灯走在身侧,暖黄光晕将两人影子拉得狭长,他甲胄接缝处未擦净的血痂,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暗红。“今夜昭雪司得留足人手,新司刚立,最忌夜中出岔。”萧玦的声音裹着雪风,比平日沉了三分,目光扫过西角楼方向摇曳的灯笼,语气里藏着不易察的关切。沈惊鸿指尖摩挲着腰间和田暖玉,玉上“萧”字纹路已被焐得发烫——庆功宴上她三番要还,都被他按回腰间,说“指挥使持兵符玉佩,方能震慑朝野”。她抬眼望去,昭雪司的两盏红灯笼在风雪中瑟缩,倒像两簇不肯熄灭的星火。“放心,林小七带了二十亲卫,都是清风岭上闯过尸山的弟兄。”话虽笃定,她腕间银链却轻轻颤了颤,那丝莫名的不安如细针暗刺——自接手先帝案,这直觉从未落空过。
刚踏到昭雪司朱红门槛,就见林小七顶着满头雪沫冲出来,玄色披风上的雪团还在往下掉,脸色白得比檐角积雪更甚。“统领!宫里急召!安远侯府出了命案,太后懿旨让您即刻过去!”他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颤,递来的鎏金牌符被冻得刺骨,正面“太后懿旨”四字鎏金在雪光下泛冷,背面牡丹纹的刻痕里还嵌着雪粒。沈惊鸿指尖刚触到牌符,便觉一股寒气钻进指缝——来人定是策马狂奔而来,连牌符都没来得及焐热。她转头与萧玦对视,两人眼中同时掠过凝重:安远侯赵承佑,先帝嫡堂弟,平定岭南时第一个带兵守京西城门的宗室,实打实的二皇子死忠。这等人物的府邸,偏在庆功宴散、昭雪司刚立的深夜出命案,分明是冲着皇权根基来的。
“我去侯府,你坐镇此处。”沈惊鸿解下腰间暖玉塞进萧玦掌心,指腹擦过他甲胄的冷硬边缘,“有异动就用这个调禁军,不必请示。”萧玦攥玉的手一紧,指尖触到她掌心练针磨出的薄茧,比沙场老兵的指腹更显坚韧。“带五十人,把连弩也带上。”他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裹在她肩上,披风里还留着他的体温,混着甲胄的铁腥味,奇异地让人安心,“宗室府邸盘根错节,别被阴私绊住脚。”沈惊鸿低头系紧披风领口,玄色布料将她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放心。”转身对林小七沉声道,“带五十亲卫,备齐银针、验尸格目和解毒丹,即刻出发。”
安远侯府朱红大门洞开,两排家丁举着的灯笼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光影在积雪上晃出斑驳暗影。引路的是太后身边掌事太监李德全,他腰弯得几乎贴地,棉鞋踩在雪地里悄无声息,声音压得像蚊蚋:“沈统领可算来了!太后接到急报就晕了过去,醒了攥着老奴的手哭,说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侯夫人柳氏,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啊!”沈惊鸿脚步猛地顿住,腕间银链“嗒”地轻响,冰凉的触感顺着腕骨爬上来:太后亲侄女,二皇子死忠之妻,死在这皇权刚稳的深夜,这哪里是命案,分明是架在龙椅上的刀。查得偏了,刚压下的朝堂风波会再起;查得慢了,就等于给对手留了嫁祸的空隙。
侯府正厅烛火通明,十六根盘龙烛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的死寂寒意。安远侯赵承佑瘫在紫檀大椅上,平日束发的羊脂玉冠歪在一边,几缕白发粘在汗湿的额角。见沈惊鸿进来,他猛地弹起身,锦袍扫过炭盆,火星溅在青石板上,留下点点焦痕。“沈统领!求你为我夫人做主!”他扑过来抓住沈惊鸿的手腕,掌心冷汗浸透了她的袖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今早她还笑着说,要给我炖当归羊肉汤补身子,怎么转眼就……就没气了啊!”沈惊鸿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颤抖,不是故作悲痛的抽搐,是从骨髓里透出的惶恐——一半是丧妻之痛,另一半是怕这命案牵连整个侯府的绝望。
“侯爷节哀,先带我们去案发现场。”沈惊鸿轻轻抽回手,指尖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袖口——沾着一点梅香混着甜腻的异香,与厅内龙涎香截然不同。目光快速扫过厅内众人:墙角丫鬟婆子缩着肩,双手绞着围裙,眼神躲闪;左侧椅子上,穿月白襦裙的年轻女子怀抱着三岁孩童,孩子睡得脸蛋通红,她却用帕子捂着脸,肩膀不住颤抖,余光却频频瞟向厅外的月亮门;旁站着个穿青色锦袍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满是怒火,却刻意避开沈惊鸿的视线。林小七凑过来低声道:“月白裙是侧室云姨娘,抱的是庶子赵允安;少年是嫡子赵允礼。”沈惊鸿颔首,目光在云姨娘领口停了瞬——那里沾着一点浅灰色香灰,形状是熏炉香饼燃尽后的碎屑,绝非厅内龙涎香的质地。
案发现场在侯夫人的“凝香院”,正屋门虚掩着,一股甜腻香气混着苦杏仁味从门缝溢出,闻得人太阳穴发紧。沈惊鸿抬手示意众人在外等候,只带两名女验尸官入内——都是她从民间选的稳婆出身,见惯了尸身,手从不抖。屋内炭盆烧得正旺,羊绒地毯厚得能埋住脚尖,踩上去连脚步声都被吸尽。侯夫人柳氏躺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绣鸾凤和鸣的大红锦被,锦被边缘还绣着她的闺名“柳氏婉娘”。她脸色是种诡异的桃红色,嘴角挂着一丝淡紫血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泪珠还没干透,冻成了细小的冰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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