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四年春正月,紫宸殿琉璃瓦在晨光中泛着金辉,檐下悬挂的九串宫灯尚未撤去,灯穗上的朱砂红与阶前仪仗的明黄交相辉映,将登基大典的庄重烘托得淋漓尽致。新帝朱允身着十二章纹龙袍,在司礼监太监的唱喏声中踏上丹陛,接过传国玉玺的刹那,殿外百余门礼炮齐鸣,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沈惊鸿立于武将队列第三排,绯色昭镜司劲装外罩了件石青嵌银丝的补服,腰间昭雪金牌被晨光镀上一层暖芒。她目光掠过丹陛上少年天子略显紧绷的下颌,又悄然扫向御座之侧的萧玦——银白蟒袍的辅政大臣正抬手轻按朝笏,指尖在“先帝亲赐”的刻痕上摩挲,那是二人昨夜议定的暗号,示意“诸事皆备,可按计行”。
三拜九叩的礼毕,百官山呼“吾皇万岁”,声浪撞在殿壁上层层回响。朱允抬手示意平身,少年人的声线透过殿内悬着的“正大光明”匾额,带着刻意锤炼的沉稳:“先帝遗诏,以昭镜司为刑狱之核,肃贪腐、平冤屈。今朕承大统,首重此事——沈督主,出列。”
沈惊鸿跨步出列,甲叶轻响间单膝跪地,右手按在金牌上:“臣沈惊鸿,恭请圣安。”她垂首的瞬间,余光瞥见队列前端的吏部尚书王怀安微微侧目,花白的胡须下嘴角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线——这位三朝元老自帝陵案后便对昭镜司革新耿耿于怀,昨日还在朝房放言“女子掌刑狱,乃国祚不祥之兆”。
“先帝龙袍染血一案,卿以银针刺喉、毛发辨凶,破得宫闱阴谋,护得宗室安稳。”朱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同龄人少有的信任,“今朕欲令昭镜司总领天下刑案,推行新制,卿以为当从何入手?”
此问一出,殿内瞬间静了几分。百官皆知新帝此举是要为昭镜司正名,但“总领天下刑案”六字,无异于将三法司的权力削去大半,更遑论“推行新制”四字背后,藏着沈惊鸿酝酿半年的革新主张。王怀安往前挪了半步,刚要出列,却被萧玦投来的眼神逼退——辅政大臣手中的玉笏斜指地面,那是羽林卫已接管宫门的信号。
“臣以为,当从‘证’与‘制’二字入手。”沈惊鸿抬首,声音清亮如钟,“所谓‘证’,即重微物查验、实据为凭,摒弃‘口供为上’之旧习;所谓‘制’,即建标准化验尸房、立证物管理制度,更要开女仵作之选,补男仵作畏腐畏凶、粗疏漏查之弊。”
“女仵作?”王怀安终究按捺不住,出列高声反驳,“沈督主此言差矣!《礼记》有云‘女子不近尸丧’,祖制传承千年,岂能因卿一人之见而废?且女子心性柔弱,见尸必惧,何来查验之能?”他身后跟着的几位礼科给事中纷纷附和,一时间“祖制不可违”的声浪在殿内此起彼伏。
沈惊鸿并未动怒,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卷册子,扬声道:“王大人既提祖制,可知太祖皇帝曾设‘女医署’,专司妇人产育验伤?今臣所列女仵作之选,非为标新立异,乃为查案实效。”她将册子递由内侍呈给新帝,“此乃半年来昭镜司试办之案录:苏州绣娘沉塘案,女医李氏辨出指甲缝中芦苇叶,破死后抛尸之局;通州方氏灭门案,仵作之女林阿翠识得毒针纹路,擒得真凶。此二人皆为女子,其细察之功,远胜男仵作。”
朱允快速翻阅案录,指尖在“芦苇叶证抛尸”“毒针纹路辨凶”等字样上停顿,抬头时眼中已带赞许:“王尚书,案录所载,皆有实证。祖制若碍民生,当改则改。”他将案录掷给王怀安,“朕意已决,昭镜司推行新制,三法司需全力配合——沈督主,验尸房建造、女仵作招录,需多久可成?”
“回陛下,验尸房图纸已由工部绘就,选址昭镜司后院,三月可成;女仵作招录告示已拟好,分贴京城四门及各州府,十日可收报名,一月考核完毕。”沈惊鸿早有准备,话音未落便从怀中取出另一卷图纸,“此为验尸房详图:地基三尺深防渗水,分验尸、工具、微物三室,窗设双层纱防蝇防灰,墙角置通风口避霉味。微物室特备琉璃放大镜,可辨毛发、纤维之细。”
萧玦此时出列补充:“陛下,羽林卫已选二十名卫卒,专司验尸房守卫及证物转运;工部尚书为臣父旧部,已承诺优先调派工匠物料。”他看向王怀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大人若担忧礼教非议,可令礼科派员监察招录考核,若有女子不堪其任,臣愿与沈督主共担罪责。”
王怀安捧着案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原以为新帝初登大宝,定会忌惮“违祖制”的非议,却未料沈惊鸿早备下实证,萧玦又以兵权背书。眼看反对无效,他只能躬身道:“臣……遵旨。”但垂首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世家子弟多在三法司任职,昭镜司掌权,无异于断了他们的贪腐捷径,这革新之路,绝不能让其顺遂。
登基大典后的偏殿议事,朱允屏退左右,只留沈惊鸿与萧玦二人。少年天子卸下龙袍的沉重,捧着暖炉叹道:“方才王怀安虽遵旨,但其背后的世家势力,定会在革新中作梗。卿二人需多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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