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镜司的铜钟在卯时三刻轰然作响,浑厚的钟鸣穿透京城未散的晨雾,震得朱雀大街上的早点摊蒸腾起的热气都晃了晃。沈惊鸿立在司署箭楼的雕花栏杆后,玄袍下摆被晨风掀起细碎的弧度,目光扫过街面——挎篮妇人的竹篮里码着带露的青菜,货郎的褡裢晃出零星铜钱,更有昭镜司小吏捧着卷宗疾行,靴底踏过青石板的声响与钟鸣交织。林风捧着叠得齐整如砖的新法誊本登上箭楼,纸页间夹着的朱砂笔在晨光中泛着刺目的红:“大人,新法三十六条誊抄毕,足足两百份,今日便可分五路送抵京中各坊及周边州县!”
沈惊鸿接过最上方的誊本,指尖抚过“民间可直诉昭镜司”“贪腐百两以上者抄家”的黑体字,松烟墨香混着宣纸的草木气扑面而来。这是她与萧玦熬了九十个不眠夜修订的心血,每一条都精准戳中旧制的沉疴:废除“民告官先受三十杖”的恶规,立下“昭镜司审案不避皇亲”的铁律,更将“官吏赈灾克扣半升者杖八十”刻得明明白白。她翻至末页,萧玦那“依议”二字笔力千钧,墨色深透纸背,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让赵嵩带二十名校尉分五路护送。传我命令,三日后昭镜司巡查使即刻赴各州府,若遇官吏私藏新法、欺瞒百姓,不必请示,直接锁拿进京,天字牢为他们备着!”
林风刚应了声“遵令”,楼下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喧哗。一名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浑身是泥地撞开昭镜司朱红大门,怀里死死搂着个油布包,身后两名皂衣小吏举着水火棍紧追,嘴里骂着“刁民敢告官”。沈惊鸿眉峰一挑,足尖点过箭楼悬梯的横木,玄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落地时恰好挡在汉子身前,周身散出的寒气让追来的皂衣猛地顿步,水火棍“当啷”砸在青石板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昭镜司门前,也容得你们动私刑?”沈惊鸿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得人耳膜发疼。她目光落在汉子额角渗血的伤口上,又扫过他怀里油布包露出的半块干硬麦饼,“报上名来,为何被他们追打?”
汉子咽了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双手将油布包高高举过头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草民李二柱,城郊柳家村人!昨日听闻城里颁新法,说百姓能告官,就想来递状子告县丞张富贵——他去年借修河堤之名,强征咱们村二十亩水浇地,我爹上前理论,竟被他活活打死!可我刚到县衙门口,就被这两位差爷拦住,说我‘诬告上官’,要拖去打烂腿……”说到“活活打死”四个字,汉子嗓音撕裂,眼泪砸在油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两名皂衣“噗通”跪地,膝盖撞得青石板发响,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的们是顺天府的,张县丞是府尹大人的表亲,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啊!”
沈惊鸿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火棍,指腹抚过棍身密密麻麻的裂痕——这是常年打人留下的沉疴。她走到两名皂衣面前,突然手腕一沉,木棍重重砸在两人手背上,“啪”的一声脆响,水火棍竟断成两截!“奉命行事?”她冷笑一声,玄袍下摆扫过两人颤抖的手腕,“奉的是张富贵的私命,还是顺天府尹的官命?新法明定,百姓诉冤不得阻挠,他要递状子,是律法赋予的权利!你们拦他,就是抗法!”
两名皂衣疼得浑身抽搐,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沈惊鸿朝林风抬了抬下巴,林风立刻取来新法誊本,她翻到第六条,声音朗朗如钟:“‘凡百姓诉冤,官吏不得阻挠,违者杖责四十,革职查办!’你们两个,今日这四十杖先受着,再滚去顺天府传我话——让李嵩亲自带着张富贵来昭镜司领罪,若敢拖延,我亲自去顺天府拿人!”
李二柱看着沈惊鸿掷地有声的模样,突然“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磕得鲜血直流:“沈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我爹的尸身检格,还有同村十户人家的签字画押,张富贵真的是被冤枉的啊!”油布包散开,露出里面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尸身检格,泛黄的纸页上,“肋骨断裂三根”“肺部积血致窒息”的字迹力透纸背,落款处“仵作王忠”的私章鲜红刺眼。
沈惊鸿接过检格,指尖抚过那方“王”字私章,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记得柳家村仵作王老头去年告老时,曾托人给昭镜司送过一封匿名密信,信中隐晦提及“河堤工地有冤魂”,只是不敢署名。她将检格郑重揣进玄袍内袋,伸手扶起李二柱,掌心的温度让汉子颤抖的身体渐渐稳住:“你的状子,昭镜司接了。三日内,我必让张富贵伏法,将你爹的冤屈昭告天下!”
刚让小吏带李二柱下去包扎伤口,赵嵩便策马疾驰而回,甲胄上沾着的尘土还带着郊外的寒气,翻身下马时声音都带着急促:“大人,城西广阳坊出事了!咱们派去送新法的小吏被坊正刘德昌扣了,还当众说新法‘牝鸡司晨,违背祖制’,煽动百姓砸了誊本,一把火全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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